錢鍾書選定、楊絳抄錄的唐詩手稿首次公開出版

夏琪《 中華讀書報 》（ 2020年12月02日   01 版）

　　本報訊 為紀念錢鍾書誕辰110周年，11月21日，一部由錢鍾書選定、楊絳抄錄的唐詩手稿，經(jīng)過人民文學出版社整理排印成書，并正式發(fā)布。該書定名為《錢鍾書選唐詩》，是近四十年來從未對外公布的重要文獻，也是一部可供大眾品讀唐詩的獨特選本。通過《錢鍾書選唐詩》，讀者不僅可以欣賞到唐詩的多樣全貌，也可以了解錢、楊兩位學人雋永美好的詩書生活。

　　被譽為“文化昆侖”的錢鍾書，在中國古典文學研究方面著述豐贍，其中《宋詩選注》一書出版發(fā)行六十余年，是受到學術(shù)界贊譽和大眾讀者好評的經(jīng)典選本。錢鍾書對于唐詩同樣有著濃厚興趣和精深研究。他以《全唐詩》為底本，每天選幾首，楊絳每天抄一點，作為品讀唐詩和書法習字的“日課”。這部“錢選楊抄”的“全唐詩錄”的九冊手稿，持續(xù)了七年多時間，最初是打算給他們的女兒錢瑗留念。楊先生在首冊封面上題名“《全唐詩》錄，楊絳日課”，錢先生又補題了“父選母抄，圓圓留念”八個字。錢瑗不幸早逝，楊絳先生就把這部由她親筆抄錄的稿子，贈給了吳學昭。在征得楊絳同意后，吳學昭抱著學術(shù)為公的態(tài)度，決定將其公開出版。在錢鍾書先生誕辰110周年之際，這部塵封數(shù)十年的唐詩選手稿，以《錢鍾書選唐詩》的面貌正式出版。

　　《錢鍾書選唐詩》共選錄308位詩人（無名氏計為1位）1997首（句）作。這多少可以彌補錢鍾書在《宋詩選注》的序言里所感嘆的那種遺憾：“我們在選擇的過程里……尤其對于大作家，我們準有不夠公道的地方。在一切詩選里，老是小家占便宜，那些總共不過保存了幾首的小家更占盡了便宜?！币蕴拼拇笤娙藶槔?，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選注《唐詩選》里選了杜甫71首，白居易入選30首。本書中杜甫入選174首，白居易入選184首。相反，李白在《唐詩選》入選64首，本書卻只被選了23首。顯然，錢鍾書遵照自己的眼光進行選擇。晚唐的小家如曹松，《唐詩選》只選了他1首詩，本書則選了9首。劉駕在《唐詩選》里只選了1首，本書則選了17首。曹鄴在《唐詩選》中只選了《官倉鼠》1首，本書含這首共選了16首。裴說在《唐詩選》里根本沒能擠進去，本書則選了他10首詩和2聯(lián)殘句。從這幾組數(shù)據(jù)對比可以看出，除卻《錢鍾書選唐詩》本身的體量較大這一客觀因素外，錢鍾書在選錄取舍標準上是有明顯個性的。既選了大量以創(chuàng)作聞名的詩人的作品，也選了像唐明皇、宣宗皇帝、則天皇后、江妃、章懷太子等非詩人的作品；既選了思想性強的像杜甫的《新安吏》《石壕吏》和“三別”等詩作，也選了像韓愈的《嘲鼾睡》、曹著的《與客謎》這類以趣味性傳世的作品。

　　就具體作品而言，決定一首詩好壞的因素很多，但在錢鍾書看來，其大端不外乎“情韻”與“思理”兩個方面。他曾說過：“予嘗妄言：詩之情韻氣脈須厚實，如刀之有背也，而思理語意必須銳易，如刀之有鋒也。鋒不利，則不能入物；背不厚，則其入物也不深?！彼M而把這種觀點擴而大之，用來概括唐、宋詩之別：“唐詩、宋詩，亦非僅朝代之別，乃體格性分之殊。天下有兩種人，詩分兩種詩。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边@兩點似乎可以視為他選詩的主要依據(jù)。

　　除了具備情韻和思理的詩歌之外，對于在詩歌中抒寫了前人所沒表達過的經(jīng)驗，刻畫體物生動傳神，或在詩歌史上承上啟下、開風氣之先的作品，錢鍾書都給予了關(guān)注。如章懷太子李賢的《黃臺瓜辭》，對處在太子位上那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態(tài)的表達，過去很少見。有些詩人的殘句，因不成章，縱使表達的思理、經(jīng)驗非常獨特，或取喻新穎而傳神，傳統(tǒng)的詩歌選本一般都不會關(guān)注，但錢鍾書認為有價值，也予以收錄。如裴說的“讀書貧里樂，搜句靜中忙”“苦吟僧入定，得句將成功”，薛濤的“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潘佑的“勸君此醉直須歡，明朝又是花狼藉”，高蟾的“君恩秋葉后，日日向人疏”，等等。

　　晚唐詩風的變化影響著宋初詩歌的發(fā)展，對歷史轉(zhuǎn)折時期詩風的影響與繼承，錢鍾書似格外關(guān)注。雖然他對晚唐小家的總體評價并不算高，但本書最大的特色，恰在于選錄了大量晚唐小家和他們的作品。

　　《錢鍾書選唐詩》雖然是錢、楊夫婦自己選、自己讀，未經(jīng)仔細打磨的唐詩選本初稿，但它充分體現(xiàn)了錢鍾書選唐詩的主觀立場和獨特視角，是相關(guān)領(lǐng)域研究的重要文獻。同時，近兩千首作品的體量，比較全面地呈現(xiàn)了唐代詩歌的藝術(shù)特征和風格狀貌，也為大眾讀者研讀欣賞唐詩這座中國文學史上的高峰，提供了更完備的選本。

　　在九冊手稿中，前四冊只有零星標記抄錄詩作的日期；第五冊白居易的《長恨歌》中有一處標記：“一九八八年一月一日，開新筆?！睆倪@一天開始，楊絳將每首詩作抄錄的日期一一標記下來，直到最末一冊。伴隨這些日期，有時會看見她特別注明的“除夕”“元旦”“立春”“清明”“重陽”“冬至”等重要節(jié)日節(jié)氣，仿佛四季悄悄在毛邊紙上流轉(zhuǎn)。在第八冊杜荀鶴名下《贈廬岳隱者》一詩旁，楊絳寫道：“十九日，圓圓生日也?！睈叟榱髦T筆端。

　　據(jù)了解，《錢鍾書選唐詩》的原始手稿，只是一個詩歌白文的選錄（就連許多詩序楊先生也沒有抄），錢先生既沒有為它撰寫前言，也沒有擬作者小傳和正文注釋。人文社在將手稿排印出書時，做了一些整理工作，主要分兩個方面：一是用中華書局的標點本《全唐詩》對校了楊先生的抄錄稿，糾正了一些原稿的筆誤，并給全書加了標點。楊先生在抄錄詩稿的過程中雜記文字，則照原來的順序和位置，用專色隨文排列，以盡量保存它的原貌。也正是考慮了這個情況，本書的詩人排序，完全依照楊先生抄錄《全唐詩》的順序，沒有按生年先后重新調(diào)整。二是組織力量給每位入選的作者撰寫了小傳，并對所有作品做了簡單的注釋，以期為大眾讀者理解欣賞作品提供輔助。

　　專家認為，《錢鍾書選唐詩》是一部錢鍾書在五萬多首唐詩中無拘無束地取舍后得出的具有獨特視角的選本；是一部超過《唐詩三百首》六倍規(guī)模、可以看見唐詩全貌的當代大型選本；是一部由楊絳認真日課抄錄，并且偶爾將他們夫婦日常學術(shù)互動留在紙面的唐詩選本。  （夏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