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如何呦呦
——詩經、青蒿與葛洪
一個諾獎的到來，驚醒了這個國度，也驚著了鄙人。
在記憶庫里，早先已經留下一個標記，是一個科學家獲獎，不是這個獎項有多么重要，而是出現(xiàn)的爭議非常大。當然印象更深的是，她的大名“呦呦”，是來自《詩經》的名篇《鹿鳴》，詩中呦呦叫喚的鹿們，高高興興地吃著野草，這野草名作“蒿”，恰是這科學家研究的客體！她是屠呦呦，一個以鹿鳴之音為名的女性，研究的是鹿吃過的蒿草，挽救了數以百萬計的生命。她的名字，她的生命，與鹿鳴鹿食相親，是當初父親先知，還是后來女兒的執(zhí)著？人使神差，成就了偉大一樁。
剛剛在昨天，這個獎升級了，升級為諾獎，所以驚動了這么多的神經。舊事重提，這時刻我想起了鹿叫之聲，覺得它一定是很美的，因為《詩經》的句子是用它來比擬音樂之聲的?？梢娺^鹿的我，卻并沒有聽到過它的叫聲，于是求助于網絡，還真就搜到了音頻資料。不聽則已，一聽大失所望，鹿鳴并不呦呦，毫無美感可言。也許不同的鹿發(fā)不同的音，應當也會有好聽一些的，但可以想見，好聽一些的也未必那樣優(yōu)美，我甚至懷疑寫出詩句的周代宮廷樂師，其實并沒有聽到過鹿鳴之音。我在鹿鳴聲中，分明聽到的是苦痛之音。在屠呦呦那里，除了有成功的喜悅，也一定深藏著一些苦痛。在更多的屠呦呦們那里，一定還有更多的辛酸。
也罷，不必糾纏鹿兒如何呦呦了，還是看看它吃的是什么。原詩中這樣寫道：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經學家說，蘋、蒿、芩，其實都是蒿類，均屬野草之類。蒿草動物可食，人亦可食，現(xiàn)在我們的餐盤里，偶爾也會見到種植出的蒿類蔬菜，是很多人愛好的美味。如果是個冷熱病人，這蒿子還是一味特別的藥劑，晉人葛洪《肘后備急方》中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睋f屠呦呦正是讀到此語激發(fā)了靈感，“一語驚醒夢中人”，她意識到研究結果不理想，問題是出在常用的中藥“水煎”法上，高溫會破壞青蒿中的有效成分，于是選擇低沸點溶劑進行實驗，后來采用乙醚法終成正果，提取出了救命的青蒿素。屠呦呦得獎，是實至名歸。這其中有許多人為青蒿素貢獻了才智，屠氏并非是單槍匹馬，在這個行列中，有許多的精英，都應褒獎。
其實還不能忘了那個千多年前的先行者，那個晉代的葛洪。葛洪精于煉丹，讓人想到他樂于仙道，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化學家、藥學家與醫(yī)學家。葛氏人稱小仙翁自號抱樸子，以“抱樸子”名書，著述宏富，其中《肘后備急方》四卷專攻急癥，造福那時代和后時代何止億萬人。榮譽要有，但不須爭，想想葛洪，一生有官棄官，專心于學問，多好。就這一劑青蒿冷水絞汁，不過是同記的數十種攻瘧劑之一，就此想想葛洪的實踐，也許是艱辛無數，他沒有獎。屠呦呦無院士名號之累，專攻一途，終得大成就，也造福了八方。她說這個諾獎是沒有想到的，她當初也未必就是奔什么獎去的吧。
呦呦鹿鳴，鳴到這個時代，居然一鳴驚人，先驚了海外，再驚了海內。設若葛洪有知，他會驚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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