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荔枝
傳聞象郡隔南荒,絳實豐肌不可忘。
近有青衣連楚水,素漿還得類瓊漿。
——薛濤《憶荔枝》
象郡,秦置,漢廢,在今天的廣西及廣東西南部。荔枝屬于熱帶果品,
從唐人詩中關(guān)于蜀地荔枝的吟詠,說明它的種植也可以反映古今物候之差異,唐代蜀地的氣候比今天溫暖。
在安史之亂后出生的詩人張籍(公元765年-公元830年)在《成都曲》中寫道:“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荔枝熟。萬里橋邊多酒家,游人愛向誰家宿。”說明中唐時期成都有荔枝栽培。
南宋詩人陸游在《老學(xué)庵筆記》就提出疑問:“依詩則眉之彭山已無荔枝,何況成都。”認(rèn)為張籍沒有到過成都,他的荔枝詩是杜撰的?
那么唐代成都是否產(chǎn)荔枝呢?證據(jù)還是唐詩。李端有一首詩《送何兆下第還蜀》:“重江不可涉,孤客莫晨裝。高木莎城小,殘星棧道長。裊猿楓子落,過雨荔枝香。勸爾成都住,文翁有草堂。”他寫出了荔枝與成都之間的聯(lián)系。
而最能說明蜀地在唐時普遍出產(chǎn)荔枝,則是薛濤的《憶荔枝》,而且還指明嘉州荔枝味道最佳。
2.櫻桃
櫻桃,又名含桃、楔桃,晶瑩若寶石。唐長安與洛陽,廣植櫻桃,三月花開,四月結(jié)果,連宮廷御花園也栽了許多。
唐代風(fēng)俗,每年四月天子都要以銀盤盛櫻桃賞罰群臣,臣子們都要獻(xiàn)詩致謝。新科進(jìn)士們,也要按時稱開櫻桃宴,來慶幸金榜題名。
每當(dāng)暮春入夏,長安城天氣大熱,有一種物品堪比金玉,那就是冰,從冬天貯成于地窖里冰,此時取出來到東市西市售賣價高而令人咋舌??墒沁_(dá)官貴人偏偏喜歡消受。《云仙雜記》記述:“長安冰雪,至夏日則價等金璧。白少傅詩名動于閭閻,每需冰雪,論筐取,不復(fù)償價,日日如是。”
白少傅,便為白居易當(dāng)時的官銜,這說得是唐時長安城中冰價很貴,大詩人白居易買冰不論價。
冰,冬天的;櫻桃,春天的;一冬一春相互交會,再加上從草原傳進(jìn)中土的奶酪,于是唐長安城生產(chǎn)出一種絕妙佳品“奶酪拌櫻桃”。
“奶酪拌櫻桃”,流行于長安城里上流社會,成為了宮廷與官府里夏日的一種著名美食。
白居易稱贊它道:“瓊液酸甜足”,描述出櫻桃裹了奶酪,再加庶糖那樣的味兒。
而且“奶酪拌櫻桃”一直流傳至宋朝。宋代詩人戴復(fù)古說起:“猩血和瓊液”,是說櫻桃汁紅如猩血,摻和到糖酪之中的那種誘人色調(diào)。
而另一位宋人楊萬里的:“染作冰澌紫”,說明這種“奶酪拌櫻桃”是加了冰凌的。
對于楊萬里的說法,宋代蜀人蘇轍也加以證明“盤中宛轉(zhuǎn)明珠滑,舌上逡巡絳雪消”。
這樣的描述說明,唐宋時流行的“奶酪拌櫻桃”,與今天的水果冰淇淋極為相似。
當(dāng)然,在夏日酷暑成都吟詩樓上,薛濤的詩歌沙龍里也常有這品從長安傳來的絕妙美味。
2.薛濤酒
登高豪飲,唐人習(xí)俗。
唐長安城中還有在高樓上的酒肆,其高度與長安最高點樂游原相當(dāng),在那里進(jìn)餐時兼具登臨之趣。韋應(yīng)物有詩《酒肆行》:“豪家沽酒長安陌,一旦起樓高百尺……回瞻丹鳳閣,直視樂游苑。”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李白進(jìn)餐時的豪爽;“饔子左右揮雙刀,鲙飛金盤白雪高”與“酒肉如山又一時,初筵哀絲動豪竹”,杜甫觀廚時的興嘆,都說明初唐時飲食生活的粗曠與豪放。
當(dāng)然,這豪飲與監(jiān)酒有關(guān):唐代凡是宴飲,皆設(shè)酒糾,掌握罰籌。酒糾即錄事,就是酒桌上的執(zhí)法者,專司觴政,凡是遇到應(yīng)罰的人,皆由酒糾執(zhí)行。不僅男人飲酒如此,連女人飲酒也有酒糾,不得含糊。鄭哲《才鬼記》記述:“翹翹時錄事,獨下一籌,罰蔡娘子。”
當(dāng)初成都薛濤的吟詩樓上的飲酒想來也應(yīng)如此。
然而,“一杯名酒忽纏綿”,在后來成都釀出的薛濤酒,卻將這大江東去的豪飲在流逝的歲月里換作了卿卿我我的淺斟低吟了。
清代乾隆年間西蜀文人張問陶有《詠薛濤酒》為證:
浣溪何處薛濤箋,汲井烹泉亦惘然。
千古艷才難冷落,一杯名酒忽纏綿。
色香且領(lǐng)閑中味,泡影重開夢里緣。
我醉更憐唐節(jié)度,枇杷花底問西川。
4.茶
茶者,南方之佳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shù)十尺,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掇之。
《茶經(jīng)》里的第一棵茶樹,就生長在巴蜀。
晉代史學(xué)家常璩在《華陽國志·巴志》中記載,“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茶蜜”“皆納貢之”。說明西周時的巴蜀一帶的部族首領(lǐng)已經(jīng)將茶葉和當(dāng)?shù)禺a(chǎn)的蜜橘作為貢品向周武王進(jìn)獻(xiàn)了。
這說明四川是中國古代主要產(chǎn)茶之地,成都飲茶自古成俗。薛濤與茶圣陸羽為同代人,然而,在她現(xiàn)存世詩中,竟然沒有關(guān)于茶的吟詠,最有可能是軼失了。
在嘉慶年間成都有一首關(guān)于茶事的竹枝詞與薛濤井相關(guān):
同慶閣旁薛濤水,美人千古水流香。
茶坊酒肆事先汲,翠竹清風(fēng)送昔陽。
當(dāng)今,據(jù)以研究成都茶館文化聞名的“茶館教授” 王笛先生考證:
如望江江樓下的薛濤井,以唐代著名歌伎(女校書)薛濤曾在此居住而得名。該井的水質(zhì)高,許多著名茶館如少城公園的鶴鳴茶社、東大街的華華茶廳、春熙路的飲濤茶樓等,都到此取水。薛濤井附近有一家茶館,由于用薛濤井水,加之沿江的風(fēng)景,故生意興隆。一個民間的說法是薛濤以井水洗臉,胭脂流到水里,人們于是謔稱“薛濤井水最馳名,人人愛喝洗臉?biāo)?#8221;。 [1]
5.美食
《清異錄》記述,唐宰相段文昌家里有叫“膳祖”的老女仆擅長制作金線油塔,且技藝精湛。她的手藝只傳女仆,四十年閱百婢,認(rèn)為其中只有九人可以嗣藝。后來,這種食品傳入市肆。唐天授年間,長安城里就有這種“油塌”。
《朝野僉載》說,一位名叫張衡的官員,位至四品。武則天決定加一品,升他為三品官。一日退朝歸來,路過街市,忽覺香氣撲鼻,下馬一看,原來是剛出籠的熱“油塌”。張衡垂涎欲滴,便悄悄地買了一個在馬背上就食,被御史彈劾,因而丟了烏紗帽。
唐代的“饤饾”即“看席”,就是形制華美,供食客觀賞而非吃的系列肴饌。唐代宮廷宴會十分注重“看席”,增添宴會的華貴氛圍。韓愈《南山詩》有句:“或如臨食案,肴核紛饤饾。”剛剛拜丞相的韋巨源曾設(shè)家宴請?zhí)浦凶?,宴?#8220;看席”為“素蒸音聲部”,由七十個面塑樂伎蒸制。
唐代詩人杜牧有句“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清明》);羅隱的“村橋酒旆明月樓,偶逐漁舟系葉舟”(《村橋》),“狂折野梅山店曖,醉聽村笛酒樓寒”。(《江邊有寄》)都例證了,唐代的鄉(xiāng)村的官道、河橋多有風(fēng)味酒店飯鋪。
唐朝盛世,來自世界各地的貢使人數(shù)很多,“天寶末,西域朝貢酋長及安西、北庭校吏歲集京師者數(shù)千人”。唐長城中有胡人開設(shè)的酒肆,專賣胡人食品,有高昌國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漿”、“龍膏酒”,還有“胡餅”、“五福餅”等等,酒肆還有胡姬即興起舞,以招徠顧客。
萬里橋邊多酒家,這些胡地的糖酒在成都也應(yīng)當(dāng)有出售。
……
文君酒、薛濤酒、薛濤香干(豆腐干),以蜀中女性命名的美酒美食也成為一道擋不住的誘惑,讓成都的好吃嘴們增了一些口味。
上天贈予了中國一座成都,成都是一座適宜養(yǎng)老的城市,成都是一座美食之城。左思、李白、杜甫、李商隱、陸游……制造出來的成都神話,讓成都成為了中國西南天空之下的一座崇麗的天府之都。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不曉得吃錯了那一副藥,八百年后,清朝大才子、蘇州人金圣嘆在病中竟然說為了能來成都過晚年,不惜告別老婆和孩子獨自一人也行,成都的美食、美人,對于他充滿了誘惑,叫他無端地想入非非,讓這位美食家成為最為眷戀知味成都美食的外鄉(xiāng)人,他簡直對成都的美味想到骨頭里了,刻骨銘心啊,成都的美食簡直是在招魂。
金圣嘆在《病中無端極思成都憶得舊作錄出自吟》:
卜肆垂簾新雨霽,酒壚眠客亂飛花。
余生得至成都去,肯為妻兒一灑衣!
注:
[1]王笛 著《茶館 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1900~1950》,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10年2月。
此章最后一節(jié),幸得云偉同學(xué)指點后增寫的,特此鳴謝。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