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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守國
劉民睜開眼睛,他感覺天空是白的,大地是白的。天上正簌簌地落著雪花,他躺在雪地里,四肢都有凍僵的那種感覺。他試圖爬起來,但身上一丁點力氣都沒有。他看到自己的手就放在胸口上,他想把手抬起來,操作了幾次,好像那只手根本不是他的一樣。
劉民有些失望,他想自己一定會被凍死在這雪地里,他再一次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后,他感覺雪突然停了,他的身體也稍稍地暖和一些。他開始想,我怎么會躺在這雪地上呢?
他想了一會,想起一些,自己好像是被人打的。那么,打自己的那個人是誰呢?他又在想。應(yīng)該不是那個穿夾克的人,那個穿夾克的人被自己打了一拳后,朝著北街的一個胡同口跑了。后來呢?他又想了一會,才記起有一輛摩托車朝著自己沖過來了。對,是有一輛摩托車沖自己過來了,他還記起,在摩托車沖過來時,自己身邊還應(yīng)該有個女人。那個女人哪去了?劉民又一次睜開眼睛,他想看看那個女人是不是還在他身邊。
他看到了,那個女人就在離自己左手不遠的地方。她臉朝下趴著,頭發(fā)垂下,一動不動。劉民想推醒她,可自己的手動不了,他使勁地喊叫起來。那個女人真的被他叫醒了。她一下子站起來,也跟著大聲地喊叫著。
隨著喊聲,有許多人跑了過來,圍在劉民的跟前,都穿著白大褂。這時,劉民才看清楚,原來自己躺的地方不是雪地,而是醫(yī)院。剛才眼前白花花的,只是醫(yī)院的頂棚、墻壁和身上的被子。
劉民問大夫,我在這兒呆多長時間了?
大夫說,你已經(jīng)在這里躺兩天了。
劉民又問,你們沒驚動我的家人吧?
大夫指著站在身邊的那個女人問,她不是你的家人么?
劉民搖了搖頭。
大夫看了一眼身邊的那個女人,又看了一眼劉民,也搖了搖頭。
大夫?qū)⒚裾f,你的醫(yī)療費可都是她交的。
二
大夫和護士走后,病房里就剩下了劉民和那個女人。女人走到劉民跟前,朝劉民笑了笑。她說你可醒了,都嚇?biāo)牢伊恕?nbsp;
劉民看著這個陌生的女人,他徹底地記起來了,自己就是為了救她才弄成這個樣子的。
女人又坐回到剛才的椅子上。劉民看見這個椅子就在自己的床邊,剛才她俯下頭來睡覺時,頭就貼在自己的身邊。
女人問劉民喝水嗎?劉民這才感覺自己的確很渴,嘴唇干得有些疼痛。劉民應(yīng)了一聲。
女人走到床頭柜前,拿過一瓶礦泉水來。她把礦泉水瓶送到劉民的嘴邊,發(fā)現(xiàn)這樣劉民根本喝不到嘴里。她回頭又看了一眼床頭柜,她是在尋找能用來喝水的東西。床頭柜上除了還有一瓶她已經(jīng)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外,再也沒有什么了。
女人問,你能坐起來嗎?
劉民努力了一下,身體有了舉動,但沒有結(jié)果。
女人把手貼著劉民的脖子伸進去,她抬起來的也只是劉民的頭。
女人一只手抬著劉民的頭,一只手拿著礦泉水的瓶子給劉民喝水,樣子很像一個母親在拿著奶瓶子給孩子喂奶。
劉民只喝了兩口,他就示意不喝了。并不是他不渴了,而是他的臉就緊貼在女人的胸上,他感覺他的臉?biāo)佑|的部位軟軟的,他有點不習(xí)慣,不好意思,不忍心。
女人放下劉民,她坐到椅子上,向后甩了一下長發(fā)。她問劉民叫什么名字?劉民告訴她。劉民問女人叫什么名字?女人說她叫汪棋。
他們默視了一會,劉民問汪棋,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汪棋說,那天她去省城開訂貨會,本來是打車回來的,可那輛出租車走到北街那兒,突然壞了。她想反正離家也不遠了,就走著。走到八號小區(qū)工地時,那個穿夾克的人躥出來搶她的包。她把包給那個人后,那個人又往拆遷樓里拖她。汪棋說,我喊了一聲救命,你就從拆遷樓里躥出來了。
汪棋說完,注視著劉民。她問,你當(dāng)時在那座廢樓里干啥?
劉民半天沒吱聲。
汪棋看劉民有些為難的樣子,就對劉民說,明天公安局的人也可能問到這件事,你得想好了到時候咋說。
劉民問,你報案了?
汪棋說,你都差點被他們撞死,我能不報案嗎?
劉民問,那個搶包的人抓到了嗎?
汪棋說,抓到了,那個騎摩托車的和那個穿夾克的是一伙的。公安局的人今天白天還來過,看你沒醒過來,就走了。他們說等你醒了,讓我給他們打電話。
汪棋說完又問了一遍,黑天半夜的,你為啥躲在那座廢樓里。
劉民看汪棋眼中流露著疑惑的神情,他猶豫了一下,說我是去那里取鋼筋的。白天我在那里干活,把拆出來的鋼筋偷著埋起來一些,想等到晚上取出來賣掉。
劉民說完,懇求汪棋,說你千萬別把這事說出去,要是讓我老板知道了,非炒我的魷魚不可。
汪棋點了點頭。
三
第二天,公安局的人真的來了,同時來的還有報社的和電視臺的。
公安局的人詢問那天的情況,劉民如實地作了回答。公安局的人問劉民當(dāng)時在廢樓里干啥?劉民說他從那里路過,突然肚子痛了,上里面解大手,聽見有人喊救命,就沖出來了。
劉民說完后,瞅了一眼汪棋,看見汪棋正趴在窗臺上看遠處的風(fēng)景。
公安局的人問完話后,安慰并鼓勵劉民一番便走了。接下來,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要對劉民進行采訪,他們說像劉民這樣的一個進城務(wù)工人員,面對歹徒,臨危不懼,能見義勇為地用自己的鮮血維護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這樣的好人好事應(yīng)該大力宣傳。
攝像機一開,劉民用被子捂起了頭,他在被子里面大叫起來。電視臺的記者就問他為什么?劉民說,這件事不能讓我的家人知道。電視臺的記者說,這是一件好事啊,你見義勇為,你的家人看到了,他們應(yīng)該為你高興,為你自豪啊。劉民說,你們先把攝像機關(guān)了,我再跟你們細說。記者讓攝像把鏡頭關(guān)了,劉民才從被子里把頭伸出來。
劉民說他媳婦患有先天性的心臟病,現(xiàn)在的病情很嚴重,她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如果他媳婦在電視里看到他出事了,她可能就沒命了。劉民說他之所以到城里來打工,就是為了掙錢給他媳婦做手術(shù)。
記者們都被劉民的事跡感動了,他們認為像劉民這樣有情有義的民工,不大力宣傳,是他們的失職,也是社會的不幸。他們再三請求采訪,劉民就是不答應(yīng)。最后他們留下幾張名片,讓劉民再考慮考慮。
送走了采訪的人,汪棋對劉民說,沒看出來,你老實巴交的樣,謊撒得還挺利索的。你剛才說你媳婦的事,不會也是編的吧。
劉民說不是,他說這是真的,我進城打工,我偷鋼筋,都是為了盡快地湊夠她手術(shù)的費用。劉民說她的手術(shù)不能再拖了,等心臟鈣化了,就不趕趟了。汪棋聽后,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她的命真好。
汪棋給劉民削了一個蘋果,又打開一瓶礦泉水放到床頭的小柜上,她說我都三天沒去門市了,我得去看看。臨走時她告訴劉民,午飯她在醫(yī)院餐廳訂了,到時候有人給你送過來。晚飯她在門市做,她問劉民愛吃啥餡的餃子?劉民說不用了,這些天你一直在這里守著,也挺累的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晚上我也在醫(yī)院餐廳訂飯就行了。
汪棋臨出門口,又回過頭來對劉民說,晚上等我,我也來這里吃晚飯?？跉鈳в忻畹臉幼?說完,朝劉民笑了笑。
劉民認為汪棋的笑是他這些年來看過的女人笑容中最美麗的。不是那種很燦爛的笑,不是那種熱烈的笑,也不是微笑,是一閃而過、回味悠長的那種。那感覺就像是往水中扔一塊石頭,石頭一下子沒影了,水面上的漣漪在一圈圈地擴散一樣。
四
劉民在醫(yī)院住到第十天,汪棋和大夫都建議他再治療幾天,劉民說什么都不肯。看得出,劉民急于出院是考慮到錢的問題。
在劉民醒后的那天晚上,汪棋就一再地強調(diào),說這件事是因為她引起的,醫(yī)療費由她負責(zé)。汪棋這幾天還一再地安慰劉民,說她的門市效益如何地好,每天的純收入都在千元以上,這點藥費,根本不算什么。汪棋的原話是說,這點藥費,簡直就是九牛一毛。汪棋在說“一毛”時,特意把這兩個字讀得很輕,尾音拉得很長,聽起來讓人感覺她真的不在乎錢,這點錢就像一根牛毛一樣輕?？墒莿⒚裥奶坼X,他是心疼汪棋的錢。這些天,他對汪棋的經(jīng)歷有所了解,他開始敬佩并心疼這個女人了。
據(jù)汪棋說,她家原來是省城的。她丈夫最初是賣服裝的,她是他的營業(yè)員。后來她丈夫自己辦了個小服裝加工廠,模仿加工名牌服裝。幾年后,就發(fā)展成一家服裝公司,固定資產(chǎn)達到三百多萬。在汪棋懷孕時,她丈夫和公司新聘來的一個女大學(xué)生搞到了一起,她丈夫好幾天都不回一趟家。等到汪棋生完孩子,才發(fā)現(xiàn)這件事情。汪棋跟她丈夫提出離婚,她丈夫同意離婚的前提是必須把孩子留給他。汪棋不肯,汪棋說那個孩子是個小男孩,很可愛的,她舍不得。他們僵持了兩年,這期間她丈夫公開地把那個女的帶到家里來吃飯,他們竟然當(dāng)著汪棋的面親吻。汪棋受不了,就同意了。汪棋離婚后,獨自一個人來到現(xiàn)在的這個小城市,她用她分得的錢買下兩間臨街的門市,開了一家時裝店,自己當(dāng)起了老板。
五
劉民出院后,他的傷還沒有痊愈。劉民提出要回工地去,汪棋不同意。汪棋說,你現(xiàn)在的身體很差,回工地也不能干活,你得聽我的,再休養(yǎng)一個月。工地那里住宿環(huán)境不好,食堂的伙食也差,我不放心。汪棋提出要給劉民在賓館訂個房間,劉民說那樣我還不如在醫(yī)院躺著呢?最后汪棋給劉民租了間民房,租期為兩個月。
汪棋每天下班,就騎上她的那臺小助力車,先去菜市場買菜。她知道劉民愛吃西紅柿炒雞蛋,她就推著車四處地轉(zhuǎn)悠,市場上的西紅柿每個菜攤都有,賣雞蛋的也排成一溜溜的,只是她都相不中。汪棋想買的是那種不是藥物催熟的西紅柿,不是吃飼料的雞下的雞蛋。買好菜后,汪棋再騎車去郵局報亭,她每天買一大摞報紙,留給劉民第二天打發(fā)時光。等到她的車筐裝滿后,她便急匆匆地趕往劉民的住處。這時劉民早就把飯菜做好了,正在等著她吃飯。
劉民白天沒事,他也去過汪棋的門市幾次。有一次,門市衛(wèi)生間的自來水閥門壞了,水流了一屋。汪棋和她雇來的兩個小女孩都驚惶失措,有個小女孩竟提出來要打110。這時正好劉民趕到,劉民說這點小事還打什么110,警察也不是修自來水的。說完,劉民找了條毛巾先把水閥纏上,又讓汪棋給他找把扳手。汪棋說家里沒有那東西,我出去買一把吧。汪棋買回扳手后,劉民說你離遠點,弄一身怪臟的。汪棋說我來幫你吧。劉民說這活就不是女人該干的活。
劉民只用了幾分鐘就把閥門修好了。
汪棋在收拾屋子的時候,不由得感嘆了一句。她說,家里有個男人,真好。
六
四月十二日,也就是劉民住進這間小屋正好一個月的那天,汪棋下午四點多就過來了。她買了一大堆菜,還買了紅酒?；貋砗?汪棋就開始下廚房。劉民問她這是干什么?汪棋笑而不答。等到汪棋做完菜后,有人敲門。劉民打開門一看,有人送來一個大蛋糕,說是汪棋定做的。
劉民問汪棋,今天是你的生日吧?汪棋說,我都五年沒過生日了,今天我們好好地慶賀一下。
飯菜做好后,劉民和汪棋邊喝酒邊聊天。
汪棋說她天生的膽小。小時候,她家里住平房,父母都上夜班,母親夜里十二點下班,父親夜里十二點上班。母親到家得十二點半,父親十一點半就得走,這期間的一個小時里,就她一個人在家。她說,有一次,也是她過生日,父親給她買了個小蛋糕。那時候家里很困難,買的那個小蛋糕只有小碗口那么大,她吃了一多半才吃了個半飽,她給父親雞蛋那么大的一塊,剩下有鴨蛋大的那么一塊,她說要留給母親。等父親走后,她醒了,她看見幾只老鼠正在桌上分吃她留給母親的蛋糕。她不敢下地打老鼠,就用被子捂著自己的頭,露出一只眼睛看著。她在心里一直地給老鼠說好話,說你們別都吃光了,給我媽留點吧。她眼見著蛋糕越來越小,最后的一點也被一只老鼠一口吞下。她急得哇地一聲哭了,她這一哭,嚇得老鼠們跳下桌子全跑了。她說她打那以后,有了經(jīng)驗,只要是見到老鼠,她就哇哇大哭,直到現(xiàn)在,她見到老鼠還有想哭的那種感覺。
劉民聽完后大笑,他說我和你正好相反。劉民說,他小時候,特別膽大,在他十多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和幾個小朋友放學(xué),在村頭看見一只野狗。因為村子里的狗他們都認識,而這只狗他們不認識,他們就斷定是一只野狗了。他領(lǐng)著小朋友開始攆,那只野狗看見他們趕來,就跑。他們追趕了一會,正好碰上他的父親從地里回來,父親把他們叫住了。父親上前就踢了他一腳,問他在攆啥?他說在攆野狗。父親又踢了他一腳,告訴他那是一只狼。劉民說打那他才認識狼是啥樣子。前幾天在這里公園又看到狼后,他真想再攆它一回。
汪棋聽完,沒笑。她說這些年她就遇上許多只狼,背叛她的狼,攻擊她的狼,還有很多很多的色狼。每次這些狼出現(xiàn)的時候,她多想身邊有一個敢攆狼的人。汪棋說到這兒,突然哭了起來。
那天,這間小屋的燈一直亮到了午夜,他們倆人都喝多了。
第二天早上,劉民和汪棋醒來的時候,兩個人都驚呆了,兩個人竟同睡在這間小屋里僅有的一張床上。
七
劉民的傷痊愈后,汪棋攆他回家給他媳婦小娜治病。汪棋拿出三萬元錢給劉民,劉民不要。汪棋說,都到這種時候了,你還拿我當(dāng)外人嗎?汪棋說著,眼里便噙了淚。劉民搓著手尋思了一會,他說,這錢就算我欠你的,這輩子還不上你,下輩子給你當(dāng)牛做馬。
劉民回到老家,小娜問他從哪來的這多錢,他說跟這家公司的老板簽了合同,以后的三年,必須到這家建筑公司工作,老板才答應(yīng)借給他這筆錢的。
小娜的手術(shù)進行得非常順利。劉民在醫(yī)院護理了一個月,他們就出院了。只是在出院前,大夫告訴劉民,說根據(jù)小娜的病情,建議他們以后不要生育孩子。劉民為此傷心了好幾天,他一個人半夜里悄悄地躲到房頂上落淚。
兩個月后,劉民再次回到這座城市。他下車后的第一站就是去汪棋的門市。他真的很想念汪棋。
劉民走進汪棋的門市,營業(yè)員迎上來,問他選購什么服裝。劉民一看,原來他認識的那幾個營業(yè)員都不在了。他問迎上來的這個女孩子,汪棋在嗎?那個女孩說我們這里沒人叫汪棋啊?劉民愣了,他說你們老板不是叫汪棋嗎?那個女孩說,不是啊,我們老板是個男的,能叫汪棋嗎?劉民說你能叫你們老板一聲嗎,我找他有事。那個女孩子說,老板出去打麻將了,得等晚上才回來呢?
劉民就在門市的臺階上坐了一個下午。等到晚上,老板終于回來了,確實是個男的。
這個老板說,他是在一個月前兌下這家服裝門市的,只是兌下這里的貨物,房屋是租用的,租期是三年。他說他的房東的確叫汪棋,但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他們只是在簽合同時見過兩次面。
八
劉民找不到汪棋,只好先回到了他從前工作的那家建筑公司。公司老板不知從哪里聽到劉民救人受傷的消息,他很高興,熱情地留下劉民,不但給他長了工資,還給他安排了一項輕巧的活。老板說,現(xiàn)在像你這樣的好人難找啊,你要是樂意,你就是咱們公司的長期工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給你辦養(yǎng)老保險。
劉民之所以選擇留下來,就是為了找到汪棋。他買了一輛舊自行車,每天晚上收工,不管咋累,都要騎車到各個小區(qū)去找一趟。他感覺汪棋就在這個城市里,他感覺他—定能找到她。劉民每個月開支后,他只留夠自己的生活費,剩下的錢,他都存到了工地附近的一家儲蓄所里,存到了汪棋的名下。
到了第二年的五月,劉民正在工地干活,他的工友給他送來一封信,說是一個漂亮女人讓他轉(zhuǎn)交的。劉民問人呢,工友說她是打車來的,早就打車走了。
劉民拆開信—看,信紙上面只寫了一行大字:關(guān)山區(qū)38委207號。在這行大字的下端還有兩個小字:汪棋。
劉民沒等收工就去找老板請假,他騎上他那臺破自行車就去了。對于劉民,這座城市他已經(jīng)非常熟悉了,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在尋找汪棋時,他都曾經(jīng)去過。
劉民找到了關(guān)山區(qū)38委207號,那是一家四合小院。劉民記得,這一帶他來過,就在前邊的那個小菜市場里,他還碰到過汪棋原來的一個店員。他向人家打聽汪棋的下落,那個小姑娘說她打離開門市后就再也沒見過汪棋。劉民不信,他拽著人家小姑娘不讓人家走,還引來了不少圍觀的人。有一個男的以為他在調(diào)戲婦女,拿出手機要打110。
劉民敲門,給劉民開門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
劉民問汪棋住在這里嗎?那個婦女說你就是劉民吧?劉民點頭。那個婦女上下打量了劉民幾眼,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我當(dāng)是個啥樣的人物呢?
婦女冷著臉把劉民領(lǐng)進西廂房,說汪棋就住在這兒。劉民問她人呢?婦女說走了,今天早上走的,她走時給你留了一封信,還有這個孩子。婦女說著,用手指了指里間屋的床上,劉民這才注意到,床上竟睡著一個小孩。
劉民問那個婦女,這是誰的孩子?那個婦女用一種很仇視的目光瞅著劉民,說虧你還是個爺們兒,連這點責(zé)任也不敢擔(dān),這是汪棋的孩子。
婦女說完,進了里屋,她從孩子的枕邊拿起一封信來,說你自己看吧,汪棋說一切事情都寫在這上面。
劉民接過信,惘然地看著床上熟睡的孩子,呆呆地站在那里。
九
汪棋在信中說,劉哥,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離開了這座城市。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以后不用找了。因為我要去哪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在這個城市,除了留下我們倆這段美好感情外,還留下了一個兒子。他是你的兒子,是我們的兒子,是我們這段情感的見證。你走后,我發(fā)現(xiàn)我懷孕了,我很猶豫。我看得出,你和小娜的感情是真摯的,我已經(jīng)很對不起她了。我不想再因為我而影響你們的感情。你也知道,在這方面,我受過傷害,我不能再去傷害別人了。后來,我也去了小娜手術(shù)的那家醫(yī)院,一是想看看小娜的手術(shù)情況,再就是想把孩子做掉。我去的那天,正好趕上你們出院了。我問過大夫,了解了小娜的病情,知道她已經(jīng)不能生育孩子了。我知道你們很需要一個孩子,所以就臨時改變了我的決定,把這個孩子留了下來。劉哥,抱著你的兒子回去吧,這個孩子就留給你們撫養(yǎng)吧?他是你的親生骨肉,交給你,我放心……
在信的末尾,汪棋說,孩子的名字她都起好了,就叫劉天意吧,孩子的生日是農(nóng)歷的二月初八下午三點。
劉民讀著信,真像進入夢境一樣。
劉民還沒有從夢中清醒過來,剛才給她開門的婦女又在窗外敲著玻璃叫他。
劉民匆匆摸了把掛在臉上的眼淚,他感覺自己像是又被摩托撞了一樣,眼前昏天暗地的,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那個婦女說她是這房子的主人,她說汪棋在走的時候,給她留下一個手機號,她讓你看完信后,給她打個電話。
劉民撥了三次,總是撥不對那十一個數(shù)字。那個女房主瞅了一眼劉民,說還是我來吧。
劉民從房主手里接過聽筒,聽到電話那邊傳來汪棋的哭泣聲。
汪棋說是你嗎?
劉民說是。
汪棋說你看到兒子了嗎?
劉民說看到了。
劉民剛想問她你在哪兒?電話就掛斷了。等劉民再次重撥的時候,電話里傳出和汪棋很相似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