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點鐘，決定到水塘去看看牛。
天陰沉得很，我?guī)蟼?，坐車到可風中學，再前行，天突然下起小雨了。我擔心雨天看不到牛，它們一定會躲到其他地方。沒想到，走到4號景點，前面竟有一群牛！三大兩小，一只剛滿周歲的小牛異常壯實,肥頭大耳，全身毛澤發(fā)黃發(fā)亮，虎虎生威。我慢慢走近，看來它并無敵意。只是牛眼太大太圓了，直瞪著我，遺憾下雨，我拿著傘，也找不到一處可以落筆作畫的地方，只好罷休。
由于是雨天，人跡稀少，偶爾三兩人匆匆而過。我在開闊處找到一個地方，聽得到水流的潺潺聲響，石子被沖洗得十分干凈，松軟的沙土可以捧在手中。我欣賞著一片翠林，在細雨和微風中，它們顯得特別精神和養(yǎng)眼，忽然，天空飛來一群白鷺，把我的視線完全吸引住，它們低飛盤旋，不肯落水，也不肯落地。好久，在一只頭鳥的帶領(lǐng)下，白鷺們緩緩停在一棵樹梢上，遠看過去，還以為是幾朵鮮艷的白花。有一兩只是離群的“獨行者”，喜歡獨自在另一處徘徊，我一走近，它們就飛離了，似乎對人始終保持著一種高度的警覺。這種感覺叫人悲哀，動物也有孤獨者，我不知道是誰得罪了它，使它們的行為也怪異起來？它們?yōu)槭裁慈绱撕ε氯祟?？至少，我是一個很善良的藝術(shù)家呀！我多么想親撫你潔白的羽翼……
終于，我走到一個小草坪，又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一頭年輕的母牛，我馬上拿出本子，果斷地畫下來。它到處走動，脖子長得真妙，幾乎可以360度地旋轉(zhuǎn)。雨還在下著，它漸漸走遠，然而我只能躲在亭中觀察。忽然，眼前有一個白影在徐徐晃動——一只小白鷺，竟緩緩落在牛背上，立即又來了一只，一對白鷺！我這才意識到，白鷺在啄食牛身上的蟲。小時候，也知道牛身上經(jīng)常長著一只只吃得滾圓的“牛虱”。捉到它們，把它放在地上用腳一踏，“啪”的一聲，被徹底粉碎，似乎這才解了心中的仇恨，但地上留下一灘污濁的血跡。這些野牛沒人管，落在山里自生自滅，已經(jīng)幾十年了。這蟲子，牢牢地吸著牛的身子，盡情地吸著牛血。沒想到，如今也遇到上帝派來的醫(yī)生，牛虱成了白鷺口中的美餐。轉(zhuǎn)眼牛不見了，我撐著傘到處找，在一片雜樹叢生的地方找到了，原來它正在喂奶。不知哪里冒出一只半歲大的小牛，小嘴撞著奶頭，不停地吸吮著。小牛的肚子上還留著條狀的東西，該是臍帶之類。母牛靜靜地一動不動，不斷地用自己的長舌舔著小牛的身子，有力有節(jié)奏地，像一把刷子刷著它的身子。所謂“舔犢之情”，描述得不就是眼前的場景嗎？即使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都該自嘆缺乏這種自然純樸的大愛精神。我呆望著，久久不愿離開。
微雨細風，在山中穿行，也是美好的體驗?？諝鉄o比純凈，偶爾聽到鳥叫聲，雨落在地上，落在傘頂，也是一種音樂，令人獨自走在山間也不會感到寂寞。熱愛大自然的也大有人在，常常能遇到和我一樣的人，有的人略顯孤獨，匆匆走著自己的路，有的人則有說有笑，盡情地享受身邊的一切。
其實即使是雨水，也是害怕孤獨的，生怕不被人們關(guān)注。它們落地有聲，有時輕，有時重，有時節(jié)奏快得像條鞭子不停在抽打你，有時又慢得像用手在輕拍你?？茨?，小小的傘，真有點撐不住，雨水正在跳著舞蹈，大聲嘲笑著，戲弄著你，開著玩笑。有時，它還敢于在身邊追逐你，無論你跑得多快，它都能追上，噼哩啪啦，非要把你全身澆得濕透才罷休。人在這時候才顯得特別安靜和無奈，停住匆忙的腳步，乖乖等上一陣子。我終于用雙手去接雨水，那有點涼意的雨水，晶瑩剔透的雨水，順著我的手指縫滴落……我覺得我在接受一份最好的禮物。
我已經(jīng)習慣獨行，但我也喜歡與人聊上幾句，問個好。在這青山綠水中，總有一種感恩之情油然而生，能在這地方行走的人，大多是心中懷著某種“善意”的。至少，在這里，你暫時釋放了心中的許多“欲念”，回歸到了樹叢之中，葉子之上，小花之中。不是嗎？我們在城里生活得太壓抑、太不自在了，如同一只只關(guān)在籠里的小鳥，哪怕能尋回一點牛的真情，白鷺的自在，雨水的瀟灑，就足夠了。一片片在樹中散去的白色霧氣，讓人琢磨不定，來去無蹤，它們在群山之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一會兒把山峰隱去，一會兒又把翠林分成兩半，是誰在指使它們，表演這個魔術(shù)呢？它們讓人心思神往，竟然也想飄飄然跟去。
（作者為旅法著名畫家、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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