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學(xué)回憶錄》
最近去了一趟烏鎮(zhèn)。碰巧又在看木心的《文學(xué)回憶錄》，這套書本身是書籍堆里的一個向?qū)В梢园凑账闹改先ふ乙恍?。他可以帶你去了解你原來很多不知道的東西，帶你對整個世界的文學(xué)有一個整體的認識。我們可能本來對日本文學(xué)、拉美文學(xué)不大了解，通過木心的文學(xué)回憶錄，他會對你那些欠缺的部分有一個補充。
這個人確實還是厲害。他的文學(xué)回憶錄主要是根據(jù)陳丹青的筆記整理而成，所以顯得很口語化，很自然，就像一個人在對另一個人說話。沒有生搬硬套的修辭、造作。大概他說話節(jié)奏比較慢，陳丹青跟他都是上海人，普通話有相通之處，所以筆記完整詳盡。說話是應(yīng)該慢一點，說話慢，你才可以邊想邊說，邊說邊想，不容易出現(xiàn)口誤。否則，你的嘴巴如果總是走在你的腦子前面，那你說出來的話肯定是非常不靠譜的。
木心的回憶錄單篇的篇幅不長，但質(zhì)量高，廢話少，一針見血。他的書給那些對人生本來就有一定思考的人讀最合適。如果你自己本來沒什么思考，看他的書，即使你一上來就感覺到他厲害，終究還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個厲害法。
他的文字很有感情，有時候感情像是要從文字里溢出來了，讀的人似乎透過文字會看到他在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和眼神。我感覺他是一個很深情的人。讀他的書，能讀到知識，也能讀到人心與人情。比如他講圣經(jīng)的時候，提到圣經(jīng)非常質(zhì)樸、善良、熱情，營造一種氣氛，能打動人。其實能打動人的只有感情——理性是可以說服人，但是能打動人的只有真實的感情。
二、藝術(shù)與信仰
在和一個電視臺的朋友聊天中，他談到二戰(zhàn)之后出生的這些音樂家、指揮家，水平大大不如二戰(zhàn)前出生的人的水平。一聲嘆息。
藝術(shù)是情感的表達。如果情感沒有那么濃郁，沒到那么深情、濃情、癡情，技法再高也不能創(chuàng)造杰作。單論技法，人還遠不及電腦。而情感之所以沒有那么濃郁的重要原因，是因為信仰的倒退?！吧钋椤边@種東西肯定是需要由“信仰”來支撐的。背后沒有信仰支撐的情感，終歸是很淺很薄很世俗的，很小的，頂多是人情世界、日常生活里的情感，人有信仰的時候才會有面對天地的那種大情感，人有了信仰，就有了宇宙觀；人有宇宙觀時，他才會有大情感——他的憤怒也大，悲傷也大，歡樂也大，落到音樂、電影、繪畫、文學(xué)里，藝術(shù)品的整個格局就大，層次也高。
信仰不是一個名義上的東西，有沒有真信仰不能以多少人自稱是宗教信徒來衡量，真正的信仰給人希望，給人敬畏，會使一個人即使活在苦難中，也還是熱愛生活?！盁釔凵睢彼膫€字最能充分體現(xiàn)信仰的力量：他和別人看到同一條小河、同一朵小花，他卻會從中感受到生命的偉大、自然的偉大、生活的奇妙?，F(xiàn)在人心不靜，心里很少會流淌出愛，這是沒有信仰的典型特征，所以有點感情，往往也不會很深的。
現(xiàn)代人的生活節(jié)奏太快了，我們有那么多的雜事、雜念、欲望，你會靜靜地花一兩個小時對著月亮思念一個人么？你會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專心地去抄寫點什么，或者翻翻自己的日記么？很少有人會了。身邊那些花，你匆匆看過，匆匆離開，然后沒有留下任何印象。它活著或死去，你漠不關(guān)心。但過去的人看到一朵花就會想到一個人，那時候世上的每一朵花里都裝著某一個人，世上的每一朵花也因為某一個人的一次凝望而從此不同。這種東西已經(jīng)沒有了，而這種東西才是人世間最高級的東西。這種東西才叫“浪漫”。
信仰不是說一定要相信某個神。信仰，就是始終相信生活當(dāng)中還有很多很多美好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可以期待的東西，然后生活不管現(xiàn)在有多苦，它總是會有希望的。不管碰到有多大難題 ，你知道一定會有解，一定會走出來。這種就是信仰，就是精神力量。一旦落到藝術(shù)里，格局就會很大。
一個有信仰的人，他總能快樂起來。快樂的秘密是希望。而信仰給人希望。所以真正有信仰的人會發(fā)自內(nèi)心有一種幸福感。現(xiàn)代人對幸福的定義太具體了，總覺得只有得到了這個那個才是幸福。我覺得幸福的本質(zhì)不是欲望得到滿足，因為欲望永不滿足。當(dāng)一個人找到了一個東西，這個東西是你發(fā)自內(nèi)心熱愛的，即使你知道你得不到，你仍然愿意去追求它，追求它這個過程本身就讓你感到滿足，這才叫幸福?！半m不能至，心向往之”——你找到那個東西了，你就幸福了。
我覺得木心是一個自我消化能力很強的人。他的心靈很強大，他能夠在現(xiàn)實世界之外構(gòu)造了一個理想世界。他的身體可能在此岸受苦和衰老，而他的精神和藝術(shù)屬于彼岸。
木心對人性的瞥見極深，是個天才。三言兩語，一針見血，火眼金睛，文字具有穿透力，表達能力強。跟他對話估計也很難，搞不好雙方都無趣。
他知道大多數(shù)人不會懂他。他如果遇到另外一個木心就好了。
▲雨后，在烏鎮(zhèn)木心故居不遠的人家拍了一株雞冠花，獻給這位孤獨的思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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