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dāng)我讀起《紅樓夢》時就深恨賈政的迂腐頑固,更恨賈政身邊的那些阿諛奉承的小人物。沒有賈雨村,詹光,單聘仁這些人物在身邊,賈政的糊涂也許就會少犯些,賈寶玉也許就不會受那么多委屈,賈家也許不會敗得那么慘。
但這一切都不容許假設(shè),在現(xiàn)實生活中,賈政身邊必須要聚集著這樣的一群人。他最喜歡像賈雨村那樣有頭有臉光鮮亮麗的人物,這難道不是他的毛病嗎?他需要用這樣的人來光耀門楣。
在《紅樓夢》里包勇是忠實的,但他是受排擠的,他在認識上是樸素的,談不上思想性,而賈寶玉對忠實思想是有一種很強烈的認知的,可他們都是受排擠的。古人說“漢庭榮巧宦,云閣薄邊功”是有道理的。一味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來,惹人厭煩。
當(dāng)一個社會走向沒落的時候,人的思想都會變得很復(fù)雜。中國社會世事人情如此復(fù)雜,與歷史遺留下來的主導(dǎo)思想不可遵從是有密切關(guān)系的。必須要倡導(dǎo)一種能夠適應(yīng)社會的積極的向上的文化,特別是文人不要去說那種連自己都不信的假話!!
真事隱去,假語存言,不是因為文字獄,不是因為統(tǒng)治者對文化的封殺,而是因為社會的腐化沒落。一個腐化沒落的社會,真話就一定會被封殺,人才就一定會被壓制,因為他們不能夠符合世事人情。能夠說真話幫助社會解決問題的人都成了不懂事的人。在那個社會里最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就是賈寶玉。
現(xiàn)代人對《紅樓夢》的認識還是停留在表層上?!都t樓夢》主要反映的不是皇權(quán),而是世事人情?!都t樓夢》對社會作出了最深刻的剖析。其實一個有是非之爭的社會都是一個很好的社會,當(dāng)一個社會沒有了是非之爭,都變成了利害之爭的時候,這個社會也就徹底的崩潰了,輿論在社會上已經(jīng)失去了監(jiān)督的作用,而且輿論本身都已經(jīng)變了味道。
在“病瀟湘癡魂驚噩夢”里,溫柔富貴繁華的大觀園居然變成了魔窟。無論是開明善斷的探春,還是薛寶釵,她們哪一個不是為了生活而去抹殺掉了自己的人性!林黛玉只能是在孤寂寒冷中死去。在《紅樓夢》里逃脫的方法只有出家和死亡。
《紅樓夢》里對賈雨村那種狡詐虛偽無情冷漠的描寫是淋漓盡致,特別是在“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一節(jié)里。賈雨村接到案子后,他又何嘗不是雷霆大怒,馬上就要發(fā)簽?zāi)萌恕?瓷先ニ坪跻彩钦龤鈩C然,可他發(fā)現(xiàn)門子向他使眼色,不讓他發(fā)簽?zāi)萌说臅r候,他馬上心里就產(chǎn)生了疑怪把手縮了回來。可見他就是在裝腔作勢,哪怕他稍微遲疑了一陣也說明他良心未泯啊。
他也曾被解過職,他解職后毫不介意,就像沒事人一樣,到處游歷名山大川,他是萬事不從心里過的人,倒也是想得開。當(dāng)他得知門子身份時不覺得如雷震一驚,他是深怕暴露自己以前的身世,他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很嚴,這使他日后就把門子給充發(fā)走了。
他是一個特別喜歡偽裝自己的人。他示人的一面永遠都是那么的光鮮亮麗,這就為他的仕途打開了一扇門。而在他光鮮亮麗的表相下面,卻埋藏著一個骯臟齷齪的靈魂。
當(dāng)他得知英蓮真實身份時,一句“切莫議論他”說得異乎尋常的平靜,平靜得都令人感到恐懼。反映出了當(dāng)時為官者的冷血。起初他也是感到駭然。這件事擺在他面前,無論他對英蓮是出手相救還是不出手相救,對他都是沒有好處的。
因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甄士隱曾經(jīng)幫助過他,這就等于給他出了一道難題。但他權(quán)衡利弊之后,還是撕去了偽善的面具。這也是他日后充發(fā)門子的另一個原因。如果當(dāng)時他對英蓮施救的話,那么英蓮甄士隱的生活際遇就會發(fā)生根本的改變。可他就是一個喜歡做官的人,他不會對英蓮施救的,否則他就成了義士。
當(dāng)門子為他出了一個“極好”的主意時,他在那里還滿嘴“皇上隆恩殫心竭力圖報”;“不妥,不妥,等我在斟酌斟酌,或可壓服口聲。”至次日詳加審問,果見事情與門子所說無二,于是他就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案。接著馬上修書兩封與賈王兩家邀買人情。
賈雨村不但膽大妄為,而且心細如麻,為官之道應(yīng)該想到的他都想到了,只是昧了良心。當(dāng)賈雨村寒衣素食借住葫蘆廟的時候,甄士隱邀他喝酒他也不推辭,甄士隱資助他銀兩,他也是略謝一語并不介意,他接受別人的恩惠都是如此的心安理得,日后他又如何能夠不忘恩負義!他光鮮亮麗的表相成了他接受別人幫助的資本。甄家的經(jīng)歷就是賈家的預(yù)演。
在《紅樓夢》里,探春是一個特別開明能干,倍受人敬畏的女孩。在接管大觀園后,她實施了一系列的改革,做了許多開源節(jié)流的事情。并且提出了“竊堯舜之辭背孔孟之道”思想。
在“惑奸諂抄檢大觀園”里她狠狠地給了王善保家的一記耳光,給人一種喝了蜜水之后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司棋事發(fā)更給人一種現(xiàn)事現(xiàn)報的感覺,只是害了一對苦命的鴛鴦。探春在這里面還是保護那些下人丫鬟們的,對家族的未來也產(chǎn)生了擔(dān)憂。但她對她的生母卻是沒有感情的?!罢l是我的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
在探春的心里,親戚是按理尊敬的。而這個理字是讓人感到何其冰涼??!趙姨娘是一個不懂得要尊嚴的人,在她的心里只有眼前的利益,而更進一步人與人之間的利害關(guān)系她是不懂的。在她身上沒有王夫人那種矜持優(yōu)雅的貴族習(xí)氣的。但王家也不全都是好。
王家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王家有狠舅奸兄,王家致禍抱羞慚。大家都知道環(huán)兒猥瑣下作,如果他也能夠像賈寶玉一樣離開趙姨娘,生活在賈母身邊呢?情況會不會好一點!如果趙國基不是要跟在賈環(huán)屁股后面討好處,而是一個在社會上面很有地位的人呢?趙姨娘的身份也許就能夠一下子提升上去。
探春并不是完全在與趙姨娘作切割,硬要往王夫人身上貼。她敢于打王善保家的一記耳光,說明她是有獨立性的。但她也有那個貼的意思。她是在維護一種舊的社會秩序。她不似薛寶釵那樣明哲保身,也不似賈政王夫人那樣迂腐。她主事是要拿趙姨娘這樣至親的人和王熙鳳那樣具有權(quán)勢的人扎筏子樹威信。
趙姨娘實質(zhì)上是應(yīng)該支持探春工作的。換句話說,她在她女兒面前也要夾緊尾巴做人。在這里面襲人的地位也是太高了,這是趙姨娘想不通的地方。在那個環(huán)境里每一個人都是可怕的,為人時刻都要重視對方,尊重自己。有時候有很多人都是抬舉不了的。
吳新登家里的就是要試探一下探春的手段。她哪里知道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一句“你回你二奶奶也現(xiàn)查去?”就更是把她逼到了墻角上,使她毫無招架之力?!拔沂桥履阈睦镅劾镏挥形?,一概沒有別人之故,不得不囑咐?!边@是鳳姐對平兒說的話。在那個世界里本沒有感情展示的舞臺,可人們無時無刻不是在說著拉近感情的話。
在“葫蘆僧亂判葫蘆案”里,門子能夠主動為賈雨村獻計,不只是門子自作聰明,更是賈雨村身上自帶的魔力。結(jié)果賈雨村把門子充發(fā)了。如果把探春放在賈雨村的位置上,也許她和賈雨村沒有區(qū)別。除非她甘愿做一個逍遙快樂的田舍翁。但顯然她不是。
“為人不是驢,是驢白肚皮。”賈雨村和她比只是出身寒微罷了?!都t樓夢》還是承認賈雨村和嬌杏之間的感情的,這是《紅樓夢》一貫的寫法?!都t樓夢》在情愛上只是批評了襲人,這是世事人情演繹背后的卑劣。
《紅樓夢》精彩絕倫的描寫不只是劉姥姥一進榮府時,那些腆胸疊肚的下人們對劉姥姥造成的威壓,更多的是體現(xiàn)在對世事人情那種細致入微而又深刻的剖析。
作者:花滿山,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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