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研究生范德蘭
友情應該“淡如水”還是“甜如蜜”？
A：杜駿飛 南京大學教授 博士生導師
課堂記錄
杜駿飛講述 劉一醇記錄整理
友情應該“淡如水”還是“甜如蜜”？其實朋友之間，這兩種關系都是存在的。你們可能會有很多話要講，萬語千言，滔滔不絕；你們也可能彼此間默契十足，不用交流就能夠心領神會。
所以，這要看你如何看待友情的定義了。我認為，對于朋友來說，不同的年齡段可能會有不同的選項，那些友情選項中的朋友，都是好朋友。一個人，當ta在青少年的時候，有一個閨蜜，有一個哥們，兩個人的話很多很多，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當他們成年之后，可能變得沉默了，但是私交依然很篤厚。這里，所呈現(xiàn)的友情，其本質(zhì)不是共同語言，而是信任關系和情感依賴。
還有一種情況是：一個人，ta平常和朋友交往時相對沉默寡言，但是當談及專業(yè)范疇的時候就滔滔不絕。我認為這也是非常正常的。友情的基礎，并不是看他的表達能力，而是看他是否有意愿傾訴或傾聽。
所以，友情的問題，并不是看“甜如蜜”還是“淡如水”，而是來自以下幾個選項和標準：
第一，看這種關系是不是自然的、誠懇的，這是裝的呢? 還是真的呢？我以前曾經(jīng)說過，一個人的誠意是別人能感覺到的，即使別人并不知道自己能感覺到；一個人缺乏誠意，也是別人能感覺到的，即使別人也并不知道自己能感覺到。所以，友情首在誠意，這還是要靠內(nèi)心的修煉。
第二，看這段友誼是不是適當?shù)?、適切的。如果是有節(jié)制有分寸的，那自然很好；如果不合時宜、不合體，那就不好。有些人習慣于交淺言深，那是一種不合體；有些人濫用友情，那也不適當；還有些人不對稱地對待友情，這也會損壞友情。
第三，看友情是不是可持續(xù)的。你們的交往是能一直堅持下去？還是偶一為之？恒久性好，那就意味著它能夠作為一種社會連帶的品質(zhì)被保持住；如果僅僅是一時的情境化的表現(xiàn)，可能就談不上友情。有些人習慣于在酒桌上交朋友，酒酣耳熱的情境，其實是很難持續(xù)的。倒是日常生活的素淡，可以日久生情，而且可以培養(yǎng)比較穩(wěn)定的友情。
所以，基于這樣的思想，我強調(diào)：你可以在你的生活中和一些人走得很近，關系甜蜜，你們是好朋友，但你依然可以和另外一類人互為好友，雖然和他們交流不多，然卻心心相印。那種沉默寡言，但卻有心靈默契的朋友，通常是在更高層面上與你親近。我們會把后者稱為“道友”，這其實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真切意涵。
我們身邊有些朋友，他總是和你有很多話要說，也很粘人，愿意跟你交流，但是遇到其他人就不怎么愛說話，也不愿意聽別人說話，只是觀察。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畢竟是要有選擇。人生很長，但精力有限，那些朋友很少的人，可能對友情苛刻一些，但一旦擁有，反而會很珍惜。
我們也要容忍兩個陌生人這樣發(fā)展友誼：初次相識時沉默寡言，相知相識之后變得無話不談。到了一定的階段，兩個人的話又變少了，但是感情依然不錯。這是人生道路的區(qū)隔使然，也是社會生活的安排使然。一段友情，只要符合我們所說的三個標準，那都很好。
我們要能夠接受一見如故、滔滔不絕，談心三天三夜的熱切友誼；也要能夠欣賞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恒久溫度但不具有熱度的友誼；也要坦然面對那些隨人生際遇而起伏斷續(xù)的友誼。
所以，友誼是“淡如水”還是“甜如蜜”，取決于你個人的定義及偏好。
至于古人說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其實蘊含了這樣一個辯證法：過度熱烈的關系一般是不能持久的。所以，君子之間相處是進退有度的，并不追求人身依附或利益相關。
所以我個人更傾向于這樣的友情觀：人跟人交往，恬淡自守，心心相印，而沒有太多功利糾葛。如果彼此之間一定要熱切的抱團取暖，一定要每天有很多利益關聯(lián)，甚至不喝酒就不能維持友誼，那么這類感情，還是不要為好。
中國古人所崇尚的友誼，特別是士大夫之間的交往，都是淡如水的。就像我前面講的兩棵樹的友誼，它們相望相守，但不相互纏繞，這是真正的君子之交：相互尊重，相互關懷，相互扶持，相互期待，相互認同，這是一種高尚的友好關系，也是文化人和知識分子所應該追求的友情。
古人的友情觀
壹
孔子《論語》“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損矣?！?/p>
貳
莊子曰“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叁
弘一法師臨終偈語：“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p>
由此可見，古之賢人，無論儒、道、釋，都厭棄酒肉當?shù)?、巧言令色的小人之交，崇尚恬淡自守、精神先行的君子之交?/p>
聽課筆記
文/劉一醇
朋友間關系的親疏自然與二人的相處之道有關，但我認為明曉自處之理也很重要。
學會自處，就是要擁有獨立的人格、理性的判斷、自主的選擇。與情感溫度最熾烈的火焰保持適當?shù)木嚯x，這不僅僅是避免灼傷自己，也是幫助你看清真實世界，使你更容易結(jié)交到志趣相投的益友。
談及交友，我不禁想到了嵇康。他厭棄官場，蔑視禮俗，是一個精神世界容不得半點灰塵的人。所以交友觀極其嚴謹?shù)乃恢挂淮螌懴陆^交書，他用絕交的方式來表達自身的好惡、論定朋友的含義。也正因這種堅定自處之心，他與同樣不拘形跡的阮籍成為了忘年之交。他們也成為史上著名的友人典范。
交流是產(chǎn)生和維系友誼的重要方式。無論是久別重逢的促膝長談，還是彼此熟稔的會心一笑，都是一種交流。當友情越深，這種交流便越多的升級為精神上的對話。所以有時，老友相聚，要話不多，閑話不少，斟酒茶、話桑麻，因為太了解彼此，反而不需過多言語。
按照交流的深淺，還可以分為三個等級：恩德相結(jié)為知己，腹心相照為知心，聲氣相求為知音。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說，這也是我們社會互動的深度、廣度不斷遞增的過程。
真正的善交是親而不褻，近而不狎，和而不同，群而不黨。這不僅僅是交友觀，也是一種處世觀。
感謝收看、閱讀本期《杜課》，下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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