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中國就有一種宗教寬容的風氣，外來宗教在中國屢見不鮮。在唐朝之前，佛教就是最有名的外來宗教，它進入中國之后，不僅信者眾多，而且還出現(xiàn)了本土化的跡象。到了唐朝，三夷教成了外來宗教的重要組成部分。所謂三夷教，就是景教、摩尼教和襖[xiān]教，它們不僅來自于外部，而且在唐朝，其主要的信奉者是胡人。
從歡迎到毀棄，基督教在唐朝經(jīng)歷了什么？
三夷教當中，我們首先來談一下景教。景教也就是基督教當中的聶斯托利教派。
聶斯托利曾經(jīng)是東羅馬帝國君士坦丁堡的主教，他主張基督有神、人二性，與羅馬教廷的觀點并不相同，因此也被羅馬教廷視為異端，后來教會共同決定，對他實行絕罰。在此之后，聶斯托利教派信徒當中的一部分人就逃到了波斯。在波斯，他們受到了當時波斯政權(quán)的保護，久而久之在那發(fā)展壯大起來。
貞觀九年，教士阿羅本將景教帶到了中國。根據(jù)《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的記載，當時唐玄宗非常歡迎景教的進入，而且派出房玄齡到郊外去迎接?！洞笄鼐敖塘餍兄袊分刑岬剑骸罢娉Ｖ?，妙而難明，功用昭彰，強稱景教，” 漢地的信仰基督教的胡人給這個教定了“景教”這樣一個名稱。為什么叫“景教”？有的學者認為是“取得光明輝煌”的意思，還有的人則直接認為 “景”就是“基督”的諧音。
這些景教教徒來到中國之后，獲得了政府的承認，又在全國各個地方設置“寺”（當時沒有“教堂”這個詞，因此按照中國人對宗教場所的習慣的稱謂，它們都被稱為“寺”），《景教流行中國碑》記載說“法流十道”，也就是說，他們的宣傳到了十道，教堂也設到了十道（“十道”指的是“貞觀十道”，貞觀年間，唐朝政府把全國劃分為十個大區(qū)，這十個大區(qū)，就叫做“十道”）。
唐代十道圖
那么唐太宗為什么歡迎景教的進入？第一，在歷史上，中國的皇權(quán)并不太擔心宗教會構(gòu)成什么致命威脅。雖然以宗教為武裝，然后掀起的起義或者叛亂屢見不鮮，但總的來說，中國歷代對于宗教的態(tài)度都比較寬容，因為至少從殷商時代開始，中國的君主就已經(jīng)變成了國家的大祭司，從朝廷皇權(quán)這個角度上來說，很少能看到什么宗教可以從根本上影響到中國基本的政治架構(gòu)和價值觀。在中國的皇權(quán)看來，其它的宗教只要有利于教化人心、安撫人心，就都是可以接納的，更何況以開放包容而著稱的唐朝。第二，宗教在中國享受的是事后追責制，國家不會對宗教的進入采取事前的審查，外來宗教如果真的在中國惹出了很大的麻煩，甚至威脅到皇權(quán)的統(tǒng)治，才會對此教有事后的追責，所以相對而言，這種制度是比較開放的。
當時景教在中國有很多的信徒，并且廣泛參與慈善活動。《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就曾提到，“餧[wèi]者來而飯之，寒者來而衣之，病者療而起之，死者葬而安之”，而且中國古代有很多的外來科學技術(shù)，也與基督教密切相關(guān)。陳寅恪先生說：“自古以來，宗教之傳播，莫不假天算、醫(yī)學以為工具，”也就是說，數(shù)學、天文和醫(yī)學是傳教的重要利器，而基督教在這方面對中國的影響甚大。在唐代，基督教徒當中也有一些名人，比如說伊斯，他是郭子儀重要的助手。除此之外，整個唐朝300年期間，實有明文記載的基督徒數(shù)量眾多。
總的來說，基督教在唐朝傳播還是比較順利的，但是在唐武宗會昌毀佛（指唐武宗李炎在位期間推行一系列'滅佛'政策，以會昌五年四月頒布的敕令為高峰）期間，基督教受到了極大的影響。景教和佛教一起遭到了政府的禁止，這是因為景教進入中國之后，它的傳教有這樣兩個特點。
唐武宗畫像
第一，走上層路線，這是在模仿佛教。從漢明帝永平求法以來，佛教的傳播就一直走的是上層路線，而且很成功，以至于景教進入中國之后也走了這種上層路線。
第二，景教進入中國之后，它發(fā)現(xiàn)要想讓中國人接受自己，就必須得借用一下佛教既定的術(shù)語體系。所以就出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象，單從文字這個角度，在那個年代，景教的很多經(jīng)典看起來與佛教高度相似。比如說在景教《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景教三威蒙度贊》、《一神論》等著作當中，佛教用語就非常多，其中提到過“僧”、“無為”、“施主”、“慈恩”、“功德”等等。
總之，景教傳播的過程當中，大量借用佛教的詞匯，以至于很多人把景教與佛教混為一談，甚至政府也不見得能把它截然分清。所以會昌毀佛，針對的是佛教，但也不排除一種可能性，就是在毀佛的同時，景教由于從外觀上來說比較接近于佛教，也遭到了政府的毀棄。當然，景教并沒有由此完全從中國絕跡。唐朝時，新疆、內(nèi)蒙等地一直有景教教徒的存在。后來到了元代，景教教徒再度大規(guī)模進入中國。
摩尼教：影響眾多起義的宗教
除了景教之外，我們再談一談摩尼教。摩尼教的創(chuàng)始人摩尼是公元三世紀的人，他創(chuàng)立這個新宗教的目的是建立一個普世性的世界宗教，超越一切宗教，所以他曾經(jīng)自稱自己是瑣羅亞斯德（瑣羅亞斯德教創(chuàng)始人）、佛祖和耶穌的繼承者，是全人類最后一位先知。摩尼教強調(diào)人應該努力向善，去達成光明世界。所以在中國，人們又把摩尼教又贈予了一個新的名稱，叫做明教。
摩尼教進入中國之后，它的信仰者主要也是外國人或少數(shù)民族的人，而它曾經(jīng)一度被政府定為邪教，遭到過禁止。開元二十年七月敕文是這樣說的：“未摩尼法，本是邪見，妄稱佛教，誑惑黎元，宜嚴加禁斷。以其西胡等既是鄉(xiāng)法，當身自行，不須科罪者。”這個敕文有兩道意思。第一，認定摩尼法妄稱佛教，是一種邪教，因此要加以禁止；第二，唐朝國土內(nèi)，西胡等外國人以及少數(shù)民族的人，信仰它的不需要治罪。也就是說，這條規(guī)定主要是針對漢人的，禁止中原人士信仰摩尼教。
公元761年唐與回紇位置關(guān)系圖
摩尼教在傳入唐朝同時也傳入到了回紇，后來被回紇定為國教。安史之亂時，唐朝曾向回紇借兵，回紇為平定安史之亂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所以回紇人在唐朝后期地位相當高。也正因為這個緣故，回紇人在唐朝內(nèi)陸大力推廣摩尼教。根據(jù)《佛祖統(tǒng)紀》的記載，唐代宗大歷三年，摩尼教徒在長安設置了一座摩尼寺，叫大云光明寺，然后又在荊州、洪州、越州等地都建立了摩尼寺。到了唐憲宗元和二年，又在洛陽、太原建了兩所摩尼寺。
自此以后，摩尼寺遍布中國境內(nèi)，但是實際上，摩尼教在中國安史之亂之后的傳播是回紇仰仗自己的特殊地位強行推行的結(jié)果。結(jié)果到了唐武宗會昌元年，回紇被黠戛斯[xiá jiá sī]所擊敗，而后國勢衰落。在此基礎上，唐武宗對摩尼教進行了打擊，下令關(guān)閉江淮諸鎮(zhèn)的摩尼寺，尤其到了會昌毀佛期間，對摩尼教的打擊力度再次加大，《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就提到，“會昌三年四月中旬，敕天下殺摩尼師”。
據(jù)記載，僅在長安地區(qū)，被殺掉的摩尼教的高僧就多達70多人。所以從這個時候開始，摩尼教再也不能在社會上公開地傳教，轉(zhuǎn)而在民間秘密流傳，并且與中國本土的一些宗教信仰相結(jié)合。
摩尼與眾弟子壁畫殘片
到了五代、兩宋期間，摩尼教仍然在傳播，而且還有很大的社會影響力，比如宋朝著名的方臘之亂、鐘相起義，還有元代末期的韓山童、劉福通起義，都受到了摩尼教巨大的影響。陸游寫過一個《條對狀》，其中曾經(jīng)提到過當時民間宗教信仰的情況，他說：“淮南謂之二襘[guì]子，兩浙謂之摩尼教，江東謂之四果，江西謂之金剛禪，福建謂之明教?！蔽覀兛梢钥吹?，文中同時提到了“摩尼教”、“明教”。所以，彼時摩尼教的信仰可以說是相當普遍，而且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的底層社會。
安祿山信奉什么宗教？
除此之外，還有祆[xiān]教。祆教的教主是瑣羅亞斯德，他改革了多神教，然后創(chuàng)立了瑣羅亞斯德教，后來在波斯，這個宗教得到了傳播。而在中國，瑣羅亞斯德教有一個稱謂——祆教，或者叫火祆教。瑣羅亞斯德教崇尚光明，所以他們崇拜火，在他們的祭祀儀式當中，火總是不可或缺的，也正因為這個緣故，人們把它叫做火祆教。
唐代僧人慧超寫過一本《往五天竺國傳》，其中記載說，“自（從）大食國已東，并是胡國，即安國、曹國、史國、石騾國、米國、康國……總事火祆。”他提到的主要是一些粟特人國家，這些國家都是拜火祆的，而且在中國新疆的高昌、焉耆、疏勒、于闐等地也在流行火祆教。
《往五天竺國傳》
火祆教從魏晉南北朝時期就進入了中國，唐朝時期得到進一步發(fā)展。當時在洛陽有兩座火祆教的寺廟，在長安有四座。在唐朝的政府機構(gòu)當中，還專門設置有管理祆教的機構(gòu)，并且還實行委托式管理。從北朝時期開始就有一種官職，叫做薩寶，身為“薩寶”的人本身是胡人當中的有名望者，官府利用他們來管理這些胡人，胡人通過他們與政府交涉，也就是說，所謂的“薩寶”是官府與胡人之間的中間人。這些被任命為薩寶的人，大多數(shù)就是祆教的祭司。
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榮新江先生在其著作《安祿山的種族與宗教信仰》中提到，他認為安祿山、史思明也是祆教徒。他說，“安祿山自稱為‘光明之神’的化身，并親自主持粟特人聚落中群胡的祆教祭祀活動，使自己成為胡族百姓的宗教領袖。他利用宗教的力量來團聚轄境內(nèi)外粟特胡眾，利用‘光明之神’的身份來號召民眾。大量蕃兵胡將追隨安祿山起兵反叛，不能不考慮‘光明之神’感召的精神力量?！?/p>
影視作品中的安祿山
總之，三夷教這些外來宗教在中國的傳播，足以向我們展現(xiàn)唐朝文化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在宗教信仰這個方面，唐朝也是一種開放包容的特質(zhì)。當然，外來宗教的傳播過程中也產(chǎn)生了些許沖突，但是總的來說，對于宗教，中國歷代政府采取的是事后追責制，因此從根本上來說，唐朝還是秉持一種開放包容的態(tài)度，這也是唐朝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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