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荷塘右手月色
時光，之所以無情，是因為從不會停下逝去的腳步，不管你有多眷戀；歲月，之所以刻薄，是因為人生的長河總是充溢著茫然的未知與荒蕪，不管你有多淵博。幸而，我們還有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也有溫暖陽光的洗禮，還有來自自然生命的饋贈，讓我們與之相擁，比如一重山一重水，比如夏日里的十里荷塘，一簾月色。
朋友生日，拉上我們一行四人直奔十里荷塘，“暢約一場荷塘與月色浪漫的邂逅，渴望精神私奔激起生命的顫栗與亢奮”朋友的言語總帶著文藝的詩行，似乎一生都不會改變。
喧囂世間，與自己靜處一日，剪掉紛擾，剪掉奔波，剪一幅樹影瘦馬的人生。或去離唐詩不遠的春天，去離宋詞很近的夏天，去藕花深處，去詩人住過的小木屋，讀映日荷花，賞清風明月。我的心里暗暗為朋友沒有韻腳的詩行作著注觧，哪怕這只是“多余的素材”。
傍晚的荷塘，顯得很安靜，少了如織的游人，少了蜂擁的攝影者。經(jīng)過梅雨洗滌的荷花已褪，蓮子將成，逐漸把一生的苦味凝聚在碧綠柔細的芯里，大片的荷葉越來越深郁，臨近水面，時有寥落，時有疏離，卻從不缺多情，荷韻依然。
荷葉的芳香在夕陽下暗暗襲來，所有的情緒被收斂成一種靜穆。清塘如鏡，誰的倒影被風兒揉皺？誰擎一枝素葩，陽光下陪結蓮心？“一片綠云吹不散，藕花香氣過湖來?！蹦沁^湖來的豈只是香氣，更是氤氳歲月中的某一個誓約，眷眷地守在花期里，或喧囂，或沉默，都是一種等待。等待“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的千千心結；等待“惟有綠荷紅菡萏，舒卷開合任天真”的自由呼吸；等待下一個朱自清來到荷塘邊，續(xù)寫月色下的綿綿情懷……
每年夏天，我總會尋找時間在荷塘邊坐上半天，做一場屬于自己的尋荷之夢；在光與影諧振的旋律中，在時空交錯的音節(jié)中，回放荷塘四季的天籟。春天尋荷，尋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驚喜，尋的是粉頰含羞，迎風搖曳的嬌羞；夏天尋荷，尋的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絢爛與綺麗；秋天尋荷，尋的是“留得殘荷聽雨聲”的傷逝情懷；冬天呢?當蕭瑟取代了絢爛，寒冰凝結了春池，卻尋荷塘深處的一種愿望在蟄伏中悄悄地豐腴。我總愛把尋荷過程比作生命中一次又一次地輪回，遠去了春的萌動，夏的熱烈，還有秋的深沉，冬的厚重?；ㄩ_花落都是荷的淺吟低唱，一枯一榮全是人生的往往來來。
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中這樣描述一個叫“佐貝伊德”的城市:不同民族的男人們做了同一個夢，夢中見到一座夜色中的陌生的城市，一個女子，披著長發(fā)，赤身裸體地奔跑著。大家都在夢中追趕著她。轉(zhuǎn)啊轉(zhuǎn)啊，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她的蹤影。醒來后，所有的人都去尋找那座城市；沒有找到城市，那些人卻聚會到了一起；于是，大家決定建造一座夢境中的城市。也許荷塘與月色正是我夢境中追逐的城市，有期盼，也有翹首。
但見，荷塘的東山邊一輪桔黃的月亮破云而出，如約而來。朋友興奮的吟誦著“云破月來花弄影”的詩句，體驗了一回，性耽山水、情系煙霞的文人墨客的驚嘆。美麗有期限，唯有才情能打敗歲月。我為他的驚嘆默默地想像著……
月光下的荷，是一首朦朧詩，每一片葉子，都是蔥籠的文字，平平仄仄，說著關于風、關于月、關于季節(jié)的內(nèi)容，而花朵或開或闔，或紅或白，自然而然做了詩的韻腳。
月光下的荷，是一幅寫意畫，潑墨的荷塘，被月光的檸檬色暈染，而荷葉被夜的濃墨寫出，濃淡相間，連綿參差，以厚重的質(zhì)感凸顯荷花的秀挺嬌艷。
月光下的荷，是愛人羞澀的臉，薄紗輕籠，粉頰半紅，不發(fā)一言而荷香撲面。那細密的花萼，被月色調(diào)和，氤氳成無聲的心語，由清風傳送，任波光扶搖……
“當軒對樽酒，四面芙蓉開”唐的王維飲酒賞荷，在孤獨中呼著閑適和雅興。沒有月色相隨，一個人的荷世界，訴說一個人的荷心事，那心事篤著亭亭芰荷彰顯的風骨和神韻。四面芙蓉看似溫順，藏著瘋狂；開得沒邊沒際，或纏綿或灑脫，或豪放或婉約，懂得一天天地堅守，更懂得一點點地褪色。不牽絆糾結，不怨憤離愁，蔟蔟幽情，墜著邀約，又墜滿蔥蘢回憶，是一腔腔鑠骨銷形情懷，攢滿了蝶舞蜂喧，也攢滿日月光華。荷猶如此，人何以堪？有時候人在自然面前總顯得那么孤單！
月上中天，清風徐吹。朋友便攜式音箱里反復唱著《荷塘月色》；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流進了月色中微微蕩漾/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麗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琴音落腳，小荷淡淡。也許，這只是一種塵事的清夢，夢歸荷處，月光總在那里，飄飄灑灑，清清淡淡。盡管悲傷多于歡喜，落寞多于悠閑，但那又怎樣？穿越時光之河，回到最初，縱然看到殘陽飲血，縱然聽到琴聲幽怨，何嘗不是自在地出走、恬淡地回歸！莊子愛說人生如夢，可尼采那瘋子說：人生既使是一場夢，也要做得有滋有味！
如果明月使你快樂，月缺怎么辦？如果荷開使你快樂，荷謝怎么辦？對著這千年一嘆，我似乎也在尋找答案；左手荷塘右手月色，歸去來兮，做一個有滋有味的夢，無論是彩色片還是黑白片，有夢就有明天！
歲月靜好2019夏天記于十里荷塘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