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瓜祭灶,新年來到?!苯裉焓寝r(nóng)歷臘月廿三,也是我國民間俗稱的“小年”。其實,“小年”并不“小”,古話說“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爺要上天”,人們開始進入準備過年的階段,空氣中仿佛都含著灶糖甜滋滋的味道。春節(jié)臨近了,美食是個繞不開的話題,今天,讓我們跟隨名家,一同感受“舌尖上的年味”。
北京的年味
梁實秋:年夜飯?zhí)貏e豐盛 年菜即是大鍋菜 梁實秋在《過年》中寫道:小時候并不特別喜歡過年,除夕要守歲,不過十二點不能睡覺,這對于一個習于早睡的孩子是一種煎熬。前庭后院掛滿了燈籠,又是宮燈,又是紗燈,燭光輝煌,地上鋪了芝麻秸兒,踩上去咯咯吱吱響,這一切當然有趣,可是寒風凜冽,吹得小臉兒通紅,也就很不舒服??蛔郎虾舯R喝雉,沒有孩子的份。壓歲錢不是白拿,要叩頭如搗蒜。大廳上供著祖先的影像,長輩指點曰:“這是你的曾祖父,曾祖母,高祖父,高祖母……”雖然都是岸然道貌微露慈祥,我尚不能領略慎終追遠的意義?!肮媚飷刍ㄐ∽右凇蔽覅s怕那大麻雷子、二踢腳子。別人放鞭炮,我躲在屋里捂著耳朵。每人分一包雜拌兒,哼,看那桃脯、蜜棗沾上的一層灰塵,怎好往嘴里送?年夜飯照例是特別豐盛的。大年初幾不動刀,大家歇工,所以年菜事實上即是大鍋菜。大鍋的燉肉,加上粉絲是一味,加上蘑菇又是一味;大鍋的燉雞,加上冬筍是一味,加上番薯又是一味,都放在特大號的鍋、罐子、盆子里,此后隨取隨吃,大概歷十余日不得罄,事實上是天天打掃剩菜。滿缸的饅頭,滿缸的腌白菜,滿缸的咸疙瘩,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可以見底。芥末堆兒、素面筋、十香菜比較地受歡迎。除夕夜,一交子時,煮餑餑端上來了。我困得低枝倒掛,哪有胃口去吃?胡亂吃兩個,倒頭便睡,不知東方之既白。
民國前一兩年,我的祖父母相繼去世,家里由我父親領導,在家庭生活方式上作維新運動,革除了許多舊習,包括過年的儀式在內(nèi)。我不再奉派出去挨門磕頭拜年。我從此不再是磕頭蟲兒。過年不再做年菜,而向致美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干小菜,分裝四個圓籠,除日挑到家中,自己家里也購備一些新鮮菜蔬以為輔佐。一連若干天頓頓吃煮餑餑的怪事,也不再在我家出現(xiàn)。
老舍:孩子們過年 第一件事是買雜拌兒 老舍在《北京的春節(jié)》中寫道,按照北京的老規(guī)矩,過農(nóng)歷的新年(春節(jié)),差不多在臘月的初旬就開頭了?!芭D七臘八,凍死寒鴉,”這是一年里最冷的時候。可是,到了嚴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人們并不因為寒冷而減少過年與迎春的熱情。在臘八那天,人家里,寺觀里,都熬臘八粥。這種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細一想,它倒是農(nóng)業(yè)社會的一種自傲的表現(xiàn)——這種粥是用所有的各種的米,各種的豆,與各種的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蓮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農(nóng)業(yè)展覽會。
臘八這天還要泡臘八蒜。把蒜瓣在這天放到高醋里,封起來,為過年吃餃子用的。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雙美,使人要多吃幾個餃子。在北京,過年時,家家吃餃子。
從臘八起,鋪戶中就加緊的上年貨,街上加多了貨攤子——賣春聯(lián)的、賣年畫的、賣蜜供的、賣水仙花的等等都是只在這一季節(jié)才會出現(xiàn)的。這些趕年的攤子都教兒童們的心跳得特別快一些。在胡同里,吆喝的聲音也比平時更多更復雜起來,其中也有僅在臘月才出現(xiàn)的,象賣憲書的,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
在有皇帝的時候,學童們到臘月十九日就不上學了,放年假一月。兒童們準備過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買雜拌兒。這是用各種干果(花生、膠棗、榛子、栗子等)與蜜餞攙合成的,普通的帶皮,高級的沒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帶皮的榛子,高級的用榛瓤兒。兒童們喜吃這些零七八碎兒,即使沒有餃子吃,也必須買雜拌兒。他們的第二件大事是買爆竹,特別是男孩子們。恐怕第三件事才是買玩藝兒——風箏、空竹、口琴等——和年畫兒。
河北的年味
王蒙:小時候過年特別激動 因為能吃上一頓肉 王蒙在《過年》中提及過年更像是一個懷舊的話題。小時候過年特別激動,因為能吃上一頓肉,因為包餃子,因為穿一件新衣服,因為給大人磕頭和得到壓歲錢。也因為相信家里大人的話,相信這幾天有諸神下界,有祖先的在天之靈在空中巡回,我們必須出言謹慎,行事小心,敬畏與感動上蒼,祈求好運。
還因為小時候覺得過一年是那么長,盼呀盼呀,好不容易才到了嚴冬,到了冬與春的那個微妙的分界處,到了哪怕是強顏也要歡笑一番的年。
還因為放炮仗。小時候我性格懦弱,自己放得很少,但還是喜歡聽旁人放。有激動人心、什么事情正在發(fā)生或即將發(fā)生的感覺?!氨衤曋幸粴q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蔽沂冀K不認為王安石的這幾句詩有多么好,但是他的詩永垂不朽,變成了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國心啦。
肖復興:餃子必須要在鞭炮齊鳴中最后亮相 肖復興在《年味兒》中寫道,年夜飯,更能夠體會到每人的參與和年的意義的相關性和重要性,這大概可以稱之為年的味道。不管窮人家,還是富人家,豐簡由人,卻都要自己動手。也就是說,年夜飯,不僅是不能夠如現(xiàn)在一樣到外面飯店包飯,而必須要是在各自家里吃,而且是必須要每個人都自己動手的。年的儀式感、年的氣氛和過年的心情以及對團圓渴望期盼的心愿,也都體現(xiàn)在這樣的儀式之中了。
從臘月二十三之后到年卅的日子里,每一天都不能夠閑著,都安排好了關于年夜飯的密密麻麻的節(jié)目單。各家都忙忙乎乎,紅紅火火。準備了那么多日子的各種美食,如同生旦凈末丑一起隆重登場,而其中的餃子,是必須要在鞭炮齊鳴中最后亮相的,那是年夜飯這出大戲里梅蘭芳的壓軸戲。當然,最后再吃幾個素餡餃子(里面必須包一個銅錢餃子以求吉利),這是年夜飯的尾聲,甩出的最后一抹高腔的余音裊裊。然后去守夜、祭祖、團拜、迎神,這個年才算是真正地拉開了大門,迎接我們一步邁進了春的里面。
劉紹棠:中了彩贏得的糖葫蘆吃著最甜 劉紹棠在《本命年的回想》中寫道,小的時候,家鄉(xiāng)的大年從臘月初一就開始預熱。一天比一天增溫,一天比一天紅火,發(fā)燒直到年根下。
臘月初一晚上,家家炒花生、炒瓜子、炒玉米花兒;炒完一鍋又一鍋,一捆捆柴禾捅進灶膛里,土炕燙得能烙餅。玉米粒兒在拌著熱沙子的鐵鍋里畢剝畢剝響;我奶奶手拿著鍋鏟,口中念念有詞:“臘月初一蹦一蹦,孩子大人不得病?!被ㄉ?、瓜子、玉米花兒炒熟了,裝在簸箕里,到院里晾脆,然后端進屋來,一家人團團圍坐,大吃大嚼。吃得我食火上升,口舌生瘡,只得喝燒糊了的鍋巴泡出的化食湯?;硿鍍袅宋缚冢瑺€嘴角的食火消退,又該吃臘八粥了。小米、玉米糝兒、紅豆、紅薯、紅棗、粟子熬成的臘八粥,占全了色、味、香,盛在碗里令人賞心悅目,舍不得吃??墒浅云饋韰s又沒有個夠,不愿放下筷子。
喝過臘八粥,年昧兒更濃重。賣糖葫蘆的小販穿梭來往,竹筒里抽簽子,中了彩贏得的糖葫蘆吃著最甜。賣掛落棗兒的涿州小販,把剔核硒干的老虎眼棗兒串成一圈,套在脖子上轉(zhuǎn)著吃。賣糖瓜和關東糖的小販,吆喝叫賣,此起彼伏,自賣自夸。還有肩扛著谷草把子賣絨花的小販,谷草把子上插滿五顏六色的絨花,走街串巷,大姑娘小媳婦把他們叫到門口,站在門檻里挑選花朵。上年紀的老太太,過年也要買一朵紅絨花插在小疙瘩鬏上。
村南村北、村東村西,一片殺豬宰羊的哀鳴。站雞籠子里,喂養(yǎng)了一個月的肥雞,就要被開刀問斬。家家都忙著蒸饅頭和年糕,窮門小戶也要蒸出幾天的豆餡團子。天井的缸蓋和篩子上凍豆腐,窗沿上凍柿子,還要漬酸菜。婦女們忙得腳丫子朝天,男人們卻蹲籬笆根曬太陽,說閑話兒。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香燭紙馬送灶王爺上天。最好玩的是把灶王爺?shù)纳裣窠蚁聛恚鸹?,從糖瓜上摳下幾塊糖粘兒,抹在灶王爺?shù)淖齑缴?,叮囑他上天言好事,下界才能保平安。灶王爺走了,門神爺電也換崗了,便在影壁后面豎起天地桿兒,懸掛著一盞燈籠和在寒風中嘩啦啦響的秫秸棒兒,天地桿上貼一張紅紙:“姜太公在此”。邪魔鬼祟就不敢登門騷擾了。
臘月三十的除夕之夜,歡樂而又莊嚴。闔家團聚包餃子,誰吃到包著制錢的餃子最有福,一年走紅運。院子里鋪著芝麻秸兒,小丫頭兒不許出屋,小小子兒雖然允許走動,卻不能在外邊大小便,免得沖撞了神明。不管多么困乏,也不許睡覺,大人給孩子們說笑話,猜謎語,講故事,這叫守歲。等到打更的人敲起梆子,梆聲才能鍋里下餃子,院子里放鞭炮,門框上貼對聯(lián),小孩產(chǎn)們在餃子上鍋之前,紛紛給老人們磕辭歲頭,老人要賞壓歲錢,男孩子可以外出,踩著芝麻秸到親支近脈的本家各戶,壓歲錢裝滿了荷包。天麻麻亮,左鄰右舍拜年的人已經(jīng)敲門。開門相見七嘴八舌地嚷嚷著:“恭喜,恭喜!”“同喜,同喜!”我平時串百家門,正月初—要給百家拜年。出左鄰入右舍,走東家串西家,村南村北各門各戶拜了個遍,這時我才覺得得到了公認,我又長了一歲。
山西的年味
周友斌:過年的空氣中含著灶糖甜滋滋的味道 周友斌在《過年的味道》寫道,記憶里,過年的空氣中含著灶糖甜滋滋的味道。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民間的說法是,灶王爺這一天要向玉帝“匯報工作”,這天晚上,要給灶王爺獻灶糖,為的就是讓灶王爺甜甜嘴,好“上天言好事”。當然,名義上是甜灶王爺,實際上都甜了孩子們的嘴。
記憶里,過年的空氣中含著煎炒烹炸的濃香味。我們這里是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殺只雞、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除夕一早,又要張羅包餃子,蒸年糕、炸油食、煮白肉的香味和著剁肉餡的聲音不斷從各家各戶傳出來……
大年初一凌晨醒來,趕早祭祀人家的鞭炮聲已經(jīng)零星地響起。睜開眼,感覺一切都是全新的,新的屋子,新的年畫,新的窗花……還有抬頭就能看到的“抬頭見喜”、“身臥福地”的春聯(lián)。因為新春的到來,一切日常所見的平常東西都好像被賦予了全新的含義,都在眼中變得美好。晚上睡覺時脫下來的舊衣服,早被母親收拾到一個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枕邊整齊地放著每個人的新衣服,可以聞到新棉布淡淡的香味,這一切都是母親等我們睡著之后一一放好的。
新年的第一件事便是祭祀。香火已經(jīng)點燃,滿屋子的清香味。母親用鄭重的目光告誡大家,不準嬉笑,不能高聲說話,整個家里的氣氛肅穆而又凝重。首先祭天地,其次是祭財神、祭灶神,最后才是祭祖宗。祭天地當然是最隆重,支一張桌子在當院,香要燒到五炷,放上各式的貢品:刀頭肉、干果、馓子、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餃子……再豐盛一點還會有雞鴨魚,黃表、紙錢燒起來,母親一邊用根棍子撥弄著,一邊碎碎祈禱,可以零星地聽到“上天保佑”、“歲歲平安”之類的念詞。
天津的年味
馮驥才:過年要為母親備足八樣年貨一一送上 馮驥才在《春節(jié)八事》描寫,每進臘月,友人們便笑道:“大馮又忙年了?!边^年的心理是年貨要備得愈齊全愈好,以寓來年的豐足。備年貨時母親是重點。母親住在弟弟家,所以多年來一直要為母親備足八樣年貨一一送上。大致是玉豐泰的紅絨頭花,正興德的茉莉花茶,還有津地吊錢,彰州水仙,寧波年糕,香燭供物,干鮮果品,生熟葷腥。母親今年九十高壽,應讓她盡享與壽同在的美好的生活與年意。
山東的年味
莫言:為了吃到帶錢的餃子 差點兒要了小命 莫言在《故鄉(xiāng)過年》寫道,小時候,特別盼望過年,熬到臘月初八,是盼年的第一站。這天的早晨要熬一鍋粥,粥里要有八種糧食——其實只需七種,不可缺少的大棗算是配料。
終于熬到了年除夕,這天下午,女人們帶著女孩子在家包餃子,男人們帶著男孩子去給祖先上墳。那時候,不但沒有電視,連電都沒有,吃過晚飯就睡覺。睡到三星正晌時,被母親悄悄地叫起來。起來穿上新衣,感覺到特別神秘,特別寒冷,牙齒得得地顫抖。家堂軸子前的蠟燭已經(jīng)點燃,火苗顫抖不止,照耀得軸子上的古人面孔閃閃發(fā)光,好像活了一樣。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仿佛有許多的高頭大馬在黑暗中咀嚼谷草。如此黑暗的夜再也見不到了,現(xiàn)在的夜不如過去黑了——這是真正地開始過年了。
年夜里的餃子是包進了錢的,我們盼望著能從餃子里吃出一個硬幣,這是歸自己所有的財產(chǎn)啊,至于吃到帶錢餃子的吉利,孩子們并不在意。有一年,我為了吃到帶錢的餃子,一口氣吃了三碗,錢沒吃到,結(jié)果把胃撐壞了,差點兒要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