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叔
.謝顯勝.
父親從小沒弟兄姊妹，只有一個表弟。這個表弟比爸爸小十多歲，他的母親是奶奶的妹妹，他的爸爸在供銷社工作，主要是銷售百貨，因他們家住在二塘街上，媽媽叫我們稱他們?yōu)槎翣敔敹聊棠?。小的時候，表叔的母親經(jīng)常帶著他來和爸爸玩，爸爸和他的感情可好了。爸爸也時常向我們炫耀：你表叔和我感情太好了，小時候我經(jīng)常帶他玩，他們家有許多許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在父親的心中，表叔就是他的親兄弟。我們弟兄姊妹也為爸爸有這樣一個表弟而感到驕傲，總希望有一天能去表叔家玩玩，主要是去吃那些好吃的，玩那些好玩的。
我們弟兄姊妹五人盼望已久的好日子終于來了，表叔結(jié)婚了，爸爸媽媽要去幫忙，我們弟兄姊妹五人和爺爺奶奶都去。聽爸爸說表叔的新娘子來的很遠(yuǎn)，是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 一個叫成都的大城市來，要坐五天五夜的火車，那個地方很大很平有許多高樓大廈電燈電話，以前三國的劉備關(guān)羽張飛就是在哪里建立國家。但這些我們都不感興趣，我們關(guān)心的是能有許多好吃的。
表叔的婚宴太隆重了，當(dāng)時的供銷社主任，工商所所長，派出所所長都來，故鄉(xiāng)唯一有的三輛北京吉普車也來了，聽說那是供銷社主任，工商所所長，派出所所長坐的。還來了五六個穿著異常講究的成都人，其中一個最年輕漂亮燙著卷發(fā)，穿著紅旗袍的就是新娘子。但我覺得很反感，因?yàn)樗麄兊拇┲耠娪啊逗谌恰防锏哪切┨貏?wù)。特別是一位胖胖的四十多歲的一個中年婦女，涂脂抹粉搽口紅，實(shí)實(shí)在在就是一個妖精，還坐在凳子上放聲大哭：“閨女啊閨女，你就是命苦，嫁到這窮山溝”。在這次婚宴上，我才知道什么是“八寶粥”，什么是“八寶飯”，什么是“蝦”，什么是“香檳酒”，什么是“紅酒”，什么是啤酒。總之，大多數(shù)菜我都沒吃過。而在我們的村莊，辦酒的人家全都是水八碗。當(dāng)時的表叔太神氣了，他和一群與他年齡相仿的穿著喇叭褲的青年時髦男女，在一臺雙卡大收錄機(jī)所放音樂的指揮下，瘋狂地扭著屁股，聽說這就是當(dāng)時最流行的“迪斯科”?；氐郊液螅荛L一段時間，八寶粥、八寶飯、蝦、香檳酒、紅酒、啤酒和迪斯科，成為我向小伙伴們炫耀的資本。
過了幾年，表叔調(diào)到當(dāng)?shù)胤ㄍギ?dāng)庭長，成天穿著制服，還配有小槍。當(dāng)時的我真是羨慕極了，非常想看看真的小槍是什么樣子，但是，表叔卻從來就不來我們家。只是爸爸，每到星期天，就放下他生產(chǎn)隊(duì)的會計活，到集市上去幫二塘爺爺二塘奶奶賣百貨，回來后給奶奶和媽媽帶一些紅頭繩、花線，夾頭發(fā)用的夾針、毛線之類的東西回來。冬天的時候，偶爾帶回一雙兩雙襪子和手套。當(dāng)時，這些東西是非常緊俏的、稀有的，紅頭繩、夾針成了姐姐讀書時在班上引以為豪的扎頭發(fā)的裝飾品。而我最值得驕傲的就是在山上放牛放羊時向小伙伴吹我表叔是庭長，有小槍，專門審判壞人槍斃壞人。
又過了幾年，哥哥初中畢業(yè)，在家沒事做，買了一輛農(nóng)用車搞運(yùn)輸，一次超載被交警抓住，車被扣留，要發(fā)很大一筆款，沒辦法，聽說表叔和交警關(guān)系很好，母親便帶著哥哥姐姐去找表叔，請他幫忙找交警少罰點(diǎn)款。當(dāng)時表叔正在和幾位同事打麻將，母親和哥哥姐姐在他們的麻將桌前等了二個多小時，他卻不管不問，仿佛不認(rèn)識似的。自然，事情是沒辦成的，哥哥被罰了一大筆款好多時間都不敢開車上路。而沒干生產(chǎn)隊(duì)會計比較清閑的父親也因此沒有再去集市上幫二塘爺爺二塘奶奶賣百貨，母親因?yàn)檫@件事，嘮叨了好幾年，直至我高中畢業(yè)考取師專，母親才沒提這件事。從此后，我們家再沒人提表叔。
我?guī)煂．厴I(yè)后，分到老家的中學(xué)教書，才知道，表叔的父母已經(jīng)去世，表叔調(diào)到本地煤礦上工作，聽說是一個科長。但我已經(jīng)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父母也從不提及此人。有一次我偶爾問到，父親只是淡淡地說：“人家是有錢人，我們家沒錢，是親的也不親了”。就此，我也就再沒問過。
轉(zhuǎn)眼十余年過去，我已調(diào)到遠(yuǎn)離老家的城市工作。一個周末，父親突然從老家打來電話，說表叔家辦酒，要我回老家吃酒。我問起表叔的情況，父親說：“他這幾年日子不好過，自己得了青光眼，兒子又因?yàn)闆]錢吸白粉去搶人被抓去坐牢，以前開的一個飯店因?yàn)樗觅€錢輸了，現(xiàn)在，他工作的煤礦生意不好，工資開得不高。他開了個洗澡塘，生意也不怎么樣。他這一次是給他小女兒辦結(jié)婚酒，雖然多年沒有來往，但他想到要請我們，你就陪我一起去”。于是，我決定去吃酒，隨便看看這位多年未見的表叔。
在許多忙忙碌碌的人群中，終于看見了表叔，他戴著墨鏡，兩鬢頭發(fā)已經(jīng)雪白，滿臉滄桑。一看見我們，他就趕緊走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并招呼父親坐下，一時間我差點(diǎn)適應(yīng)不過來。吃過飯后，表叔堅持要我們留下，但我因工作忙，沒有留下，父親想到表叔客人多，也沒有留下?；貋淼穆飞希赣H說：“表叔年齡大了，會想親戚認(rèn)親戚了”。但我卻在想：歲月把表叔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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