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苡
李輝前記：
整理書架，總有意外發(fā)現(xiàn)。找到一九八八年南京出版社的這本《秦淮戀》，書名為俞平伯先生題寫，并為此書寫序。
翻開書，竟然發(fā)現(xiàn)書中夾著楊苡先生翻譯的一篇散文《生命始于八十》打印件。過去，曾聽說生命始于四十，可在這篇文章里，八十才是生命的又一次開始！
讀楊苡譯文，終于明白老人為何將之翻譯，她顯然在鼓勵自己，也是鼓勵后人，不要浪費生命，不要過早地認(rèn)為自己衰老。去年兩度前往南京看望她，記憶力之強，無人能比。她和馮驥才的岳母是閨蜜，居然能把一家人的幾個孩子的姓名寫得一個不差，真是了不得！
今年她九十九歲，春節(jié)電話拜年，聲音洪亮，說了好久。包括罵我不該把她寫在西南聯(lián)大的詩歌推送出來。我連聲說是、是、是。
可是，如此好的詩歌，能不推送嗎？就讓她批評吧！
《秦淮戀》書中，收錄楊苡一首詩歌《訪古歸來》。讀了又讀，真是好詩。故將之放在《生命始于八十》后面，供各位欣賞。
眼睛不老花，年近百歲還自己走來走去，倒茶，幾個小時說話思路清晰。這樣的老人，怎么會老？
二〇一八年二月二十八日，正月十三，寫于北京看云齋。
1988年出版的《秦淮戀》書影。
秦淮戀序
六十五年前與佩弦兄同戀著秦淮河上的槳聲燈影，那情景還依稀記得。惜不得見今日的她。且喜《秦淮戀》的作者們做了詳盡地描述。他們也與當(dāng)年的我們一樣，戀著那泛著秦淮河上的燈影和槳聲。
我與佩弦的同題散文能流傳至今，實是借著秦淮河的魅力，并非我們有什么神奇的功力。后來者的文章定能勝過我們，這是無疑的，也是我所希望的。
編輯同志要我為書題名，眼花手抖，不能成體，聊寄情思耳。
平伯
1988年10月
生命始于80歲
法蘭克·勞巴赫 作 楊苡 譯
楊苡翻譯：生命始于80歲。
我有好消息告訴你，前80年過得最不容易。后80年就是一連串的生日宴會了。
你一到80歲，人人都愿意幫你拿行李，攙扶你上臺階。若是你忘了你的名字或是任何別人的名字，或者一個約會，或者你自己的電話號碼，或者在同一個時間約定了去三個地方，或者記不得你到底有多少孫兒孫女，你只需要解釋你已經(jīng)80歲了。
80歲比70歲可好太多了。70歲的時候，人家可以為了什么事對你發(fā)脾氣，到了80歲，你不論做了什么，都完全可以得到諒解。即使你做了蠢事，那只是你返老還童。人人都在捉摸你的腦軟化癥狀。
70歲根本沒什么好玩。在那個年紀(jì)，他們盼著你在佛羅里達(dá)隱居在一所房子里抱怨著你的關(guān)節(jié)炎，而你要求每一個人停止他們含糊不清的嘰嘰咕咕，因為你聽不懂。（實際上你的聽力已經(jīng)消失一半了。）
如果你活到80歲，人家就會驚奇你還活著。他們滿懷尊敬地對待你，因為你還這么長壽。實際上，他們似乎驚訝于你還能走路，而且談吐敏銳。
所以，朋友，請努力活到80歲吧。這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人們可以原諒你的一切一切。你要是問我，我就說，生命始于80歲。
巴金八十歲生日時，楊苡、趙瑞蕻和黃裳、王辛笛、趙蘅前去拜壽。
2004年楊苡85歲生日時，巴金在上海托人送來花籃。
訪古歸來
——參觀楊柳樹古建筑群
楊苡
楊苡詩歌《訪古歸來》。
你讓我拾起這一片歷史，
猶如揀起一片枯葉，
葉脈早已不清晰了——
我無法沿著它行駛，
也好像沒有風(fēng)
能鼓起那想象的銀帆。
講歷史的人興致勃勃，
描述著這一片古老的深宅大院，
說大廳里也曾張燈結(jié)彩，
（你是否能聽見那里的笑語喧天？）
何不撫摸一下那剝落的大柱，
原來掛燈的釘印還依稀可見；
不妨想象一片耀眼的燈彩，
一面陳設(shè)著一桌桌豪華酒宴；
又?jǐn)?shù)著一座座精雕細(xì)鑿的門樓，
講述過多少民間故事的格扇，
刻著不同的四個大字的門匾，
教你生活中的哲理，
使你沉思，讓你感嘆！
人類的智慧從頭腦中折射，
構(gòu)成彩色的夢在手掌中凝聚璀璨，
便鋪出幾百年的文明史，
展示了一個民族的尊嚴(yán)！
幾百幾千年前的文化遺產(chǎn)，
原以為可以綿延
（而且也本該綿延）
卻往往不能綿延！
只有殘缺！
殘缺的墻壁！
殘缺的屋檐！
殘缺扇門樓！
殘缺呆格扇！
殘缺的門匾！
呆望著下面殘缺的青石磚
似乎都在想向參觀者控訴，
卻又都沉默無言！
因為不是毀于戰(zhàn)爭，
而是毀于一個怪誕的意念！
一瞬間那野蠻的破壞與摧毀，
像疫癘一樣到處播散蔓延，
確有一股龍卷風(fēng)、史無前例——
吹走了這頁歷史，
猶如吹走了一片枯葉，
留下的是數(shù)不盡的殘缺不全！
如今樹上掛滿了葉子
全是嫩綠、嫩綠，
恣意地向這嫩綠的季節(jié)舒展——
啊，好暢快！好新鮮！
我看見講歷史的人
眼睛里閃著深邃的光彩，
說這一片殘缺決不會繼續(xù)，
來年的春風(fēng)將送來失落的歷史，
也許你將沿著嫩綠的葉脈穿行，
那時你可愿升起你想象的銀帆？
幼年的楊苡和姐姐楊敏如。
1936年攝于天津照相館。
西南聯(lián)大時期的楊苡。
2009年九十高齡的楊苡，李輝 攝。
2017年6月24日，和畢飛宇一同看望九十八歲楊苡先生。
2017年12月5日探望98歲高齡的楊苡先生。
2017年12月5日，又到南京看望楊苡先生，她和照顧她的阿姨，李輝 攝。
2017年6月25日，楊苡寫下閨蜜孫家的孩子名字，李輝 攝。
－END－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