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世紀(jì)40年代，在魯中平原一個小村莊里，有一戶打鐵為生的楊姓人家。
老板行二，手藝不錯，手下帶著三四個學(xué)徒工，家里小有積蓄。
他招學(xué)徒就一條：身強體壯的小伙子，煎餅咸菜管夠，出徒前沒有工錢。
這一年碰上災(zāi)年，糧食欠收，以前不相熟的好幾戶人家，托人托臉要把孩子送來當(dāng)學(xué)徒，一是學(xué)個手藝，二是圖有口飽飯吃。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隨著學(xué)徒越來越多，可忙壞了這家婆娘，一天一大盆煎餅有時都不夠。女兒六七歲了，可以干些打豬草，掃院子的輕省活，這推磨子攤煎餅的累人活計是一點幫不上。
兒子今年11歲，因為家里有幾個閑錢，被送到鎮(zhèn)上讀書，半月才回來一次，自是舍不得讓他干半點雜活。
這天，楊老二被請去鄰縣朋友家吃酒席，要兩三天才能回來。婆娘知道自己男人不在家吃飯，想偷懶歇兩天，就每天煮幾鍋半稀不稠的棒子面糊糊，應(yīng)付一下肚子。
打鐵是個力氣活。棒子面糊糊不撐時候，幾泡尿下去，幾個半大小子肚子就開始咕嚕嚕亂叫。下半晌，有個叫王放牛的小伙子，拿著錘突然就向前倒去，差點跌倒在火紅的鐵上，幸虧被旁邊的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甩開。不然這一倒，輕則被鐵烙傷，重則被收不住手的錘砸到腦袋，就出人命了。
楊老二剛回來，王放牛他爹在村口就擋住了他，兩人一通嘀咕。
回家后，他二話沒說找出鞭子，狠狠一鞭子抽在婆娘身上，疼得婆娘立馬雙手捂頭跪下求饒?？粗掀薮植隈辶训碾p手，第二鞭…
就狠狠抽在了旁邊的地上。
當(dāng)天，他親自買上好酒好肉上門去陪了不是。
所以婆娘再一次懷孕后，有一天瞅著當(dāng)家的心情好，就商量著給兒子買個童養(yǎng)媳，也能替她干點活。
楊老二自是點頭同意，只說要找個能干的，找個好生養(yǎng)的。
其余的婆娘看著辦，他一個大男人不管。
02
年后的正月里，九歲的秋妹被同是山里屯嫁來的黃嬸子帶到婆娘跟前。
秋妹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個哥哥已經(jīng)說下媳婦，就等著錢來下聘禮結(jié)婚，張口要價5個大洋。
婆娘雖說嫌秋妹長得矮小，干活還算麻利，一番討價還價后，最終以四個大洋買下來，并商量好等兒子15歲，再擺酒圓房。
兒子從鎮(zhèn)上回來，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媳婦并無好感。
也許風(fēng)數(shù)小還不解風(fēng)情，也許年少慕艾的是書中的顏如玉，而不是面前這個黑瘦矮小在蹲身給他洗腳的山里妞，所以他對秋妹并不體貼，臨行前還晃著拳頭說，讓秋妹在家好好伺候父母，不然，哼，小心他下次回來揍她。
可憐的秋妹在這個陌生的家里，唯恐被嫌棄，不敢多說話，不敢吃飽飯，每天搶著干活。
不出月余，娘家傳來哥哥成親的消息時，她已經(jīng)跟婆婆學(xué)會了推磨。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
這下婆娘可深切體會到了。
秋妹推磨時，只要沒事做她就端把椅子坐在旁邊，手拿鞭子盯著。
推磨的木棍不到成人肚子高，卻快到秋妹的脖子了。
孩子畢竟人小力氣少，推著推著就慢了下來。這時婆娘就會空甩一鞭，嚇得秋妹汗都來不及擦，使勁快步向前推去。
漸漸再慢下來，婆娘又會一鞭甩下。
每次推一盆磨，秋妹都會衣服濕透，春風(fēng)吹過，寒意入骨。
這天，黃嬸子來串門，剛好看到這一幕又在重演，趕緊勸說：他嬸子，你這是干啥呢？才九歲的一個孩子，又不是驢，有啥不對的，你慢慢教她唄。
婆娘陰陽怪氣地說：慢慢干，晌午飯到晚上吃嗎？九歲也是老娘花錢買來的。磨道驢，不抽不成器！
說著抬手一鞭抽在秋妹身上。
秋妹原來在山上的娘家很窮，經(jīng)常吃不飽飯，爹娘生閑氣的時候也會給她一巴掌，踹她一腳。但是被鞭子抽，這還是第一次。她邊哭邊干，一直到推完磨，秋妹的眼淚都沒斷過，看得婆娘心煩。
誰家的婆娘沒挨過揍，就這丫頭片子事多，干不了多少活，挨一鞭子就當(dāng)天塌一樣，早知道不圖省錢，直接買個歲數(shù)大點的了。
花了四個大洋呢，不能慣著，明天就讓她學(xué)著攤煎餅。
天氣熱了，婆娘身子漸沉，秋妹活也越來越多。
03
夏天到了，娘家傳來嫂子懷孕的消息，秋妹想回家看看，卻在此時病倒了。
她上吐下泄，一天跑好幾幾次茅房，推磨的時候，腿一直打顫；坐在煎餅鏊子前燒著火還出虛汗。可是她不敢多說。
昨天剛開始拉肚子時她說難受沒有勁，被婆婆拿著燒火棍修理了一頓：
懶驢上磨屎尿多。莊戶人家，哪有閑飯養(yǎng)活閑人。不干活，就別想吃飯。
好不容易熬到半夜，秋妹趁全家都睡著時，悄悄打開院門跑到黃嬸子家。
她直接跪在黃嬸子面前，求她給娘家捎個口信。
“嬸子，他們不把俺當(dāng)人待，俺不想在他家呆下去了，你讓俺爹娘接回俺去吧。俺以后一定少吃飯，多干活，一天吃一頓就行?！?/p>
黃嬸子看著面前嘴角淤青的小姑娘，嘆了口氣，直說造孽吆，答應(yīng)明天就回一趟山里屯。
第二天傍晚趁出去打豬草時，黃嬸子悄悄把她爹娘的話傳回來了。
爹說錢給哥哥娶媳婦已經(jīng)花沒了，嫁出去的女兒出去的水，讓她多干活，有眼利著點，婆家就不會打她了。
娘說女人都這樣，以后長大圓房有了孩子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秋妹兩腿發(fā)飄回到了家。
她倒在坑上，不停地嘔吐，吐的滿地都是，一屋子酸臭味，氣得婆娘抄起笤帚沒頭沒臉抽了幾下。
末了，看她實在爬不起來，給她撂下兩個餅子，一碗水，許她明天挺尸一天，罵罵咧咧掉頭走了。
第三天，楊老二注意到家里少了個人時，才知道秋妹一直在屋里躺著，過去看看，發(fā)現(xiàn)秋妹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死在坑上，旁邊還有兩個沒動的餅子。
04
老百姓有句俗話，叫只給死人爭氣，不給活人出頭。
秋妹還沒有真正成人，是不能辦喪事的。
天又熱，所以當(dāng)天，秋妹就被一床席子裹了，找個地方埋了。
消息傳到山里屯，這下秋妹的爹娘可不愿意了。
他們叫上了親朋鄰居，浩浩蕩蕩來給秋妹爭氣。
活生生的閨女，怎么過來才半年就死了呢？
怎么不讓娘家人見就埋了？
一行人還沒進村，有相熟的人家看到了，趕緊支使自己孩子先跑來送信。
楊老二正在家臭罵自己的婆娘，一聽來這么多人，知道不能善了了?？墒瞧拍镞€有一兩個月就要生了，自然是先保住她要緊。
他趕緊把婆娘藏到隔壁大哥家豬圈里的一堆破席后面，交代她不管外面怎么鬧，千萬不要出來。然后回到自己屋里，從坑里頭拖出藏錢的罐子里，狠狠心包了一包大洋交給大哥，讓他去請鄰村有幾面之緣的閻頭目來幫忙震震場子。
然后他又跑去請周圍幾家鄰居堵在門口不讓那伙人進門，怕他們把家里砸個稀爛，或是真動刀動棍的，這眼前虧就吃定了。
兩伙人就在門口鬧將起來。
閻頭目很給面子，很快帶人過來，他直接把槍指在了秋妹父親的頭上，大罵刁民鬧事，養(yǎng)不起孩子的孬種，孩子都賣了還好意思來鬧？
迫于武力，一伙人不敢再使勁鬧騰，卻也不肯就走。
這時楊老二站出來唱紅臉了。
他先是一口咬定秋妹是病死的，黃泉路上無老少，這是誰也沒有法子的事。
然后又主動拿出銀元放在手上，說不管怎樣，孩子是在這個家里沒的。
人死不能復(fù)生，當(dāng)?shù)锏酿B(yǎng)大孩子也不容易，他愿意用五個大洋來了結(jié)此事。
說完，他緊緊盯著這一家人。
五個大洋？
秋妹的嫂子嚯的抬起頭來，她用手悄悄拽拽旁邊丈夫的衣襟。
秋妹的父親低頭和兒子小聲嘀咕著。
只有秋妹的母親還在那里悲痛欲絕，拍著大腿抺著眼淚亂叫著沒見閨女最后一面。
“才五個大洋就想打發(fā)…”
“就五個大洋，多一個子兒沒有，你們一個孩子還想賣幾回？”楊老二斬釘截鐵地說。
閻頭目的槍逼得更近了。
秋妹父親“呸”地唾了一口，走過來，一把拿走大洋，把脖子上手巾狠狠摔在地上。
“走！再沒你們這頭親戚！”
傍晚，楊老二擺席答謝大家，一伙人吆三喝四，早已把那個可憐的女孩拋之腦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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