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依次崛起的海洋強國,都在實踐中認識到,流動的海水無法讓人駐足,要永久留在某一海域必須建立海上據(jù)點。這些國家在美洲、非洲和亞洲的東印度群島都這么著,來到中國自然也不會例外。這也是葡萄牙人進來以后,給中國沿海形勢帶來的最大變化。以往前來騷擾的海盜,不論人多人少,只在沿海一帶搶掠糧食、財物和男女人口,一般搶了就走,并不停留,更不敢輕易深入內(nèi)陸。大多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一擁而來,也一哄而散。葡萄牙人一來,直闖地方官府,進宮求見皇帝,擺出既來之則安之的架勢。盡管這些兼有海盜和海商兩重身份的葡萄牙人一再被地方官府拒絕,或被駐軍驅(qū)趕,欲在中國拿下通商據(jù)點的念頭,始終如一,從不放棄。
葡人最先看中的,是浙江寧波附近一個名叫雙嶼的海島。該島重巒疊嶂,樹木蔥蘢,地勢險要,明初整飭海防,專門派出官兵在此駐守。此后天下承平日久,朝廷武備廢弛,島上原有駐軍不知不覺消失,只保留在地方官府吃空餉的花名冊里。兩個本地海盜頭目,一個來自福建的李光頭,一個來自安徽歙縣的許棟,乘虛而入,占島為王。葡寇和倭寇如蒼蠅逐臭,聞腥即至,三股勢力很快在此合流。他們既統(tǒng)御海上的不法生意,所有駛往海外船只都控制在其手中,一切走私販私活動也都由其包攬;同時,又明火執(zhí)仗當強盜,劫掠浙江、福建沿海富裕村鎮(zhèn),甚至攻州掠府,對抗官軍。本地一些“富戶大姓”欲從中分肥,不惜投靠這個中外盜寇聯(lián)合體,有的為其打掩護,有的為其通風(fēng)報信,踩點指路,窩贓銷贓,鬧得閩、浙沿海一帶雞飛狗跳,老百姓生命財產(chǎn)沒有安全保障。
嘉靖二十六年( 1547年 ),南贛巡撫朱紈奉旨赴浙江剿寇,并提督福州、興化、漳州、泉州、建寧五府軍務(wù)。他來到浙東,看出葡寇、倭寇和本地海寇結(jié)成勢力盤踞雙嶼,是閩、浙沿海禍亂之源,決定拿雙嶼開刀,一舉搗毀這個大匪窟。他先命一名副將掃清外圍,逐步將雙嶼圍困起來,等待時機收網(wǎng)。島上盜寇有恃無恐,竟派人與剛剛抵達寧波城內(nèi)的日本貢使互通款曲,企圖里應(yīng)外合,打明軍一個措手不及。朱紈截獲匪首密信,正好將計就計,深夜發(fā)動奇襲,將這匪窟踹了個底朝天。在雙嶼圍剿戰(zhàn)中僥幸漏網(wǎng)的李光頭逃回福建,不久又伙同一幫葡萄牙人在自己家鄉(xiāng)作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朱紈帶兵趕到福建,在閩、粵兩省交界的招安將李光頭及96名葡盜捉拿歸案,應(yīng)受害百姓所請通通斬了。本地一幫與中外盜寇有染的人,在雙嶼之戰(zhàn)后驟失重利,無不懷恨在心,正伺機進行報復(fù)。此時,給朱紈安上“擅權(quán)濫殺”種種罪名,由一些地方官員出面,買通大奸臣嚴嵩,讓嘉靖爺下旨“系獄論罪”。朱紈不甘受辱,憤然自殺,留下一聲長嘆:“剿外國盜易,剿中國盜難;剿濱海之盜猶易,剿衣冠之盜猶難?!?div style="height:15px;">
接替朱紈提督東南沿海軍務(wù)的都御史王紓,深知盜寇內(nèi)外勾結(jié)之害,索性集中打擊勾結(jié)葡賊、倭寇的大小內(nèi)奸,嚴密監(jiān)視里通外國的“衣冠之盜”,外寇因此難以摸清岸上虛實,經(jīng)常一登岸便陷入滅頂之災(zāi)。葡人在閩、浙的落腳點相繼被朱紈拔除,又懾于王紓所部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不得已退出閩、浙,輾轉(zhuǎn)回到廣東境內(nèi)。但葡盜與別的盜寇有所不同,除殺人放火、奸淫擄掠,還把在非洲販賣黑人為奴的惡習(xí)帶來,擄掠中國人口,進行轉(zhuǎn)手倒賣。他們急于在廣東找塊牢靠地盤,囤積贓物,也囤積人口,靠近廣東沿海的澳門島,很快就成了他們的重點目標。 澳門在明代稱為“壕境”,有時也寫成“濠境”,本地人多稱為“蠔境”。這里沿海一帶盛產(chǎn)生蠔,生吃和煲湯皆稱美食中的一絕,相傳還可滋陰補陽,男人吃了壯陽,女人吃了美容,粵人無不喜好這一口。由此看來,“壕境”應(yīng)是“蠔境”。澳門原屬廣東香山,即現(xiàn)在的中山縣,因此也被稱為“香山澳”。葡人究竟怎樣登上澳門島,并如愿以償將其變成,直到上個世紀末才回歸祖國懷抱。歷來流傳的說法很多,而所有的說法都證明了葡萄牙殖民主義者既狡詐又執(zhí)著,辦任何事情不達目的不罷休。
有一種說法,葡人曾以距澳門不遠的某小島為駐足地,但嫌地盤太小,海上往來障礙甚多,無法滿足其日益增大的胃口,因而打起了占領(lǐng)澳門的主意。但因其劣跡斑斑,“佛郎機”這名字幾乎成了魔鬼的代名詞,大人聽了牙齒打戰(zhàn),小孩聽了咧嘴大哭。他們耍了個心眼兒,欺中國人看白種人差不多都一個模樣,聽其鳥語也無法分辨哪是哪國話,更鬧不清楚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國家。隨便捏造了一個國家的名字,穿上奇裝異服來到澳門,給駐守本地的海道副使送上一份燦爛奪目的見面禮,佯稱是這個子虛烏有國家的貢使,只因海上風(fēng)高浪大,海水漫進船艙,打濕了貢品,需要趕緊晾曬,請求允許在島上停留數(shù)日。海道副使“得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笑瞇瞇點頭應(yīng)允。葡人一擁而上,先是搭起臨時性的帳篷暫棲身,用揣在懷里又干又硬的面包果腹,裝出一副落難的可憐相。及至看到澳門人并無多少警惕性,還不時送來同情的目光,索性壘墻蓋屋囤積貨物,埋鍋砌爐烤面包燒牛排,賴在島上不走了。
另有一種說法,抗倭名將俞大猷奉旨來廣東剿寇,曾實施分化瓦解中外盜寇的方略,制訂了投降可以免死,還放出“功成重賞其夷目”的話來。狡猾的葡人鉆了這個空子,出賣了一股與其發(fā)生過摩擦的中國海盜,向官軍通報消息,非常準確及時,博得了俞大猷的好感。還有一次,俞大猷部在海上追剿一船倭寇,倭寇走投無路,乞求葡人伸出援手。葡人做足了“惺惺相惜”的姿態(tài),隨即引來明軍水師,將這股倭寇一網(wǎng)打盡。葡萄牙人積累了這些“功勞”,便找明軍水師要獎賞,他們一不要金子,二不要銀子,三不要糧食布匹,只求正式批準他們在澳門暫棲身,還拍著胸脯表示日后返回“佛郎機”即“完璧歸趙”。俞大猷以為自己講究信義第一,這些葡人也會一諾千金,便慷慨應(yīng)允。誰知他們住下以后,再也不提歸國這碼事。
現(xiàn)在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葡人在澳門站住腳以后,很快與馬六甲及印度洋沿岸連成一氣,開通了以澳門為轉(zhuǎn)運中心的幾條重要航線,既有正常貿(mào)易,也有走私販私,還大肆擄掠人口,或送回本國為奴,或轉(zhuǎn)送他處販賣。當?shù)毓俑娖咸蜒廊巳绱撕鞣菫椋瑧B(tài)度也日益驕橫,都氣憤不過。有武員派兵船將澳門出入的海路一一堵死,不許葡人運載貨物和人口的船只進出;有文員上書朝廷,歷數(shù)葡人在澳門犯下的種種罪行,請求朝廷頒旨將其驅(qū)逐出境。這時的嘉靖皇帝吃了太多的長生不老丸,丹毒在體內(nèi)發(fā)作,渾身燥熱難當,虛火升騰不已,日夜忙著臨幸宮中嬪妃,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處理朝政,來自廣東的這類折子一律留中不發(fā)。葡人聞訊趕緊裝出笑臉,打點給地方官員送禮,喜愛錢財?shù)乃徒疸y珠寶,貪圖享受的送洋煙洋酒,嗜好美色的送上幾個金發(fā)碧眼的小妞,以求彼此相安無事。 1582年,萬歷皇帝執(zhí)政,因為喜歡上了利瑪竇帶來的西洋玩意兒,海禁便聽之任之。廣東本地官民人等跟葡人相處日久,似乎也見慣不驚,漸漸不拿葡人賴在澳門當回事。相傳,滿洲人努爾哈赤起兵攻打遼東的時候,大明朝廷還特地派人到澳門購買“佛郎機”火炮。葡人以此為資本,面見兩廣總督,要求取得在澳門的永久居留權(quán)。隨后來到中國的荷蘭人欺負葡國已經(jīng)在走下坡路,欲將澳門奪歸己有,搶占在華貿(mào)易的有利位置。葡人借口要抵御荷蘭人入侵,大張旗鼓在澳門修筑城墻,設(shè)置寨堡,建立屬于自己的防御系統(tǒng),如此一箭雙雕,打好了武裝占領(lǐng)澳門的基礎(chǔ)。此時中國政府惟一堅持的,是葡人照章繳納租銀和稅銀,在此違法犯罪的葡人也一律交由中國官府處置,算是守住了國家基本的主權(quán)。
到了清朝道光二十九年( 1849年 ),中國經(jīng)歷了鴉片戰(zhàn)爭,露出了老大封建帝國百孔千瘡的破敗之相。本來已經(jīng)沉淪的葡萄牙竟借英國勢力,狐假虎威,停付澳門租金和稅銀,驅(qū)逐清政府駐守澳門的官員,在這塊屬于中國的土地上一切自行其是了。1887年12月1日,還由英國出面干預(yù),迫使清政府與葡國簽訂了所謂的《 中葡友好通商條約 》,澳門從此成了葡萄牙貨真價實的。
澳門的丟失之所以令人刻骨銘心,主要在于葡萄牙這樣一個已經(jīng)過氣的小國,受了英、荷等海上霸主的擠壓,已經(jīng)從世界其他所占領(lǐng)的地盤退出,卻能如愿以償從中國掠走這么一塊,一占一個世紀,真是匪夷所思。不能說,明清兩代執(zhí)政者都不關(guān)心國家安危,但他們只對來自西北邊陲的危險保持了警惕,而忽視海上頻頻傳來的警訊,特別是正德、嘉靖兩位爺不把葡國占領(lǐng)馬六甲當回事,結(jié)果讓此處成了西方列強挨個入侵的漏斗,由此徹底改變了中國的命運。葡萄牙人在澳門突出的業(yè)績,是將這個偏僻島嶼變成了世界馳名的賭場,聽說現(xiàn)在境內(nèi)居民赴澳門公干或旅游,多少都要掏點錢進賭場賭一賭自家運氣。不知有此雅興的同胞,在這塊曾經(jīng)淪為葡國的國土上,是否偶爾也會思索一下我們的國運?!叭藷o遠慮必有近憂”,澳門之失曾是一次很悲慘的應(yīng)驗,將來還會不會也在別的什么地方顯出靈驗來?筆者這點兒小小的提醒,自然不包括那些攜公款赴澳門豪賭的貪官污吏,這些蛀蟲的存在,本身就是國家的一個嚴重危機。
倭寇成為沒落大明帝國的切膚之痛
區(qū)區(qū)70個倭寇從杭州灣穿州過府殺到南京城下,數(shù)百或數(shù)千把倭刀制造出一起又一起屠城慘案,閩、浙沿海曾一度盡為倭窟。抗倭軍不但要對付兇悍的“真倭”,還要對付令人頭疼的“假倭”,一時難倒了很多抗倭名將。胡宗憲編撰《 籌海圖篇 》,戚繼光辛勤整理記述抗倭秘訣的《 紀效新書 》,期望扭轉(zhuǎn)有海無防的危險局面。而出身草莽榮登關(guān)白和太政大臣的豐臣秀吉,也在謀劃將北京納入日本版圖,由他直接統(tǒng)治偌大一個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