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熟悉《三國演義》的朋友應(yīng)該都對馬謖失街亭的故事耳熟能詳了。而街亭之戰(zhàn)正是使諸葛亮五次北伐中最有希望獲得成功的第一次攻勢剎羽而歸。這次失敗以后，魏國意識到鼎立三足中最弱的蜀漢并非魚腩，大力加強關(guān)中和隴右一帶防務(wù)，再沒有給諸葛亮可乘之機了。
世人言及此戰(zhàn)，無不慨嘆諸葛亮用人不當而致功虧一簣。當然，也有學者指出，由于當時魏蜀兩國國力差距巨大，諸葛亮北伐注定沒有可能滅魏。不過，當我們細究《三國志》時，卻能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偶然性和必然性并存的戰(zhàn)役。
馬謖為失街亭負主要責任
單就此次北伐而言，諸葛亮選擇的時機可謂相當精當。公元228年，他正式出兵時，“魏以漢昭烈既死，數(shù)歲寂然無聞，是以略無備豫”。在出兵之前，諸葛亮又利用曹魏內(nèi)部的人事變動造成從蜀國投降過去的魏國新城太守孟達“心不自安”的機會，誘使孟達叛魏，逼迫魏國調(diào)大軍前往鎮(zhèn)壓，致關(guān)中、隴右一帶防御空虛。因此，當蜀軍兵出關(guān)中、隴右之時，正好打了曹魏一個措手不及，以至其“朝野恐懼”、“朝臣未知計所出”。
這時，蜀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將魏延得知魏國鎮(zhèn)守長安的主將安西將軍夏侯楙“性無武略”，純因皇帝國戚的身份高居要職，乃向諸葛亮主動請纓，要求諸葛亮率大軍從斜谷正道進逼長安，自己則帶領(lǐng)1萬人馬，“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奇襲長安。到時，夏侯楙“必棄城逃走”。如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
這個計策巧妙地抓住了魏國關(guān)中防御空虛和主將無能的弱點，處處講求一個“奇”字，設(shè)計可以說精巧絕倫，體現(xiàn)了魏延過人的膽識和豐富的想象力，歷來為后世眾多史家和軍事謀略家所稱道。然而，在諸葛亮看來，這樣的奇謀所帶來風險是他無論如何無法面對的。
夏侯楙雖是個紈绔子弟，但魏國本身人才濟濟，長安城中并非沒有能人，誰敢保證沒人會阻止夏侯楙棄城？退一步說，就是夏侯楙真的棄城逃走了，能保證長安城中的御史、京兆太守等不組織抵抗？這些人可是守土有責??！他們不會不知道：一旦魏國朝廷追究棄城之罪，夏侯楙或許可以憑借其皇親身份躲過重罰，而他們卻難逃一劫。魏延手下只有1萬人，從漢中到長安道路艱險，如果半途遭遇魏軍劫擊，有全軍覆沒之虞。就算是行軍途中順利，在10天之內(nèi)到達長安城下，僅憑這么點兵力要攻破重兵設(shè)防的長安這個百萬人口的大都會，難度也可想而知。
長安離魏國都城洛陽又不太遠，如果魏延頓兵堅城，諸葛亮的大軍根本不可能趕在魏國援軍到達之前進抵長安。這樣一來，魏延所部就危險了。自從劉備在夷陵大敗之后，蜀國軍力本來就虛弱，再也經(jīng)不起大的敗績了。而魏延又是蜀國軍事上的一大支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損失將是無法彌補的。所以，他拒絕了魏延的建議，令大將趙云、鄧芝帶領(lǐng)一部偏師進據(jù)箕谷，佯裝進襲長安，牽制魏軍關(guān)中主力外，自己親率大軍直取祁山，以期攻占隴右。
諸葛亮北伐圖
雖然諸葛亮因沒有接受魏延的建議受到后世的廣泛批評，但是他進取隴右的策略，從當時的形勢看，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自從公元221年曹操平定馬超、征服隴右之后，當?shù)嘏褋y此起彼伏，一直沒法安定。故而，蜀兵一出祁山，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紛紛叛魏響應(yīng)。洛陽與隴西、涼州的交通幾乎斷絕。形勢變得對蜀軍非常有利。
當然，魏明帝曹睿也不是省油的燈，很快任命名將曹真和張郃為主將，迅速組織起大軍西援。于是，戰(zhàn)局立刻變得微妙起來。蜀軍盡管拿下了天水、南安、安定的大部，切斷了隴西與洛陽的聯(lián)系，卻尚未消滅據(jù)上邽死守的魏雍州刺史郭淮的部隊，而隴西郡也沒有放棄抵抗。若諸葛亮應(yīng)對不當，蜀軍有受到魏軍東西夾擊的危險。
不過，諸葛亮到底是大風大浪闖過來的，一眼就窺破端倪。天水、南安、安定反魏歸蜀之后，隴右一帶魏軍兵力薄弱，如果能迅速擊敗長安過來的魏國援軍，郭淮等人孤掌難鳴，不出一月，隴西等郡將不戰(zhàn)而降。拿下了隴右諸郡，蜀國控制了魏國重要的產(chǎn)馬區(qū)，在地勢上又對關(guān)中和中原地區(qū)的居高臨下，雙方的實力對比將會逆轉(zhuǎn)。因此，解決當下戰(zhàn)局的關(guān)鍵在于能否盡快擊破魏國援軍。
計議已定，諸葛亮立即行動起來。這時，他得到消息：曹睿已坐鎮(zhèn)長安；魏大將軍曹真也已督率關(guān)中諸軍進駐郿縣，防備趙云、鄧芝所部進襲長安；右將軍張郃亦指揮援軍主力5萬余人向隴右急進。兩路援軍中，對蜀軍威脅最大的當屬張郃所部。所以，諸葛亮決定親率主力直取街亭，以阻擊其西進；同時派大將高詳駐守列柳城，掩護主力開進。可是，張郃的部隊有大量騎兵，機動能力遠強過以步兵為主的蜀軍主力。因此，諸葛亮必須派一員大將率前軍強行軍趕在張郃大軍的前面搶占街亭，保障后續(xù)主力的開進和展開。
馬謖
誰能擔此重任呢？蜀軍大營中的人都認為非驍勇善戰(zhàn)的大將魏延和吳懿二人莫屬。但是，諸葛亮卻出人意料地任命毫無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參軍馬謖為前軍主將，讓眾將大跌眼鏡。劉備在白帝托孤之時，就曾囑咐過諸葛亮：“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睘槭裁粗T葛亮對先帝的遺囑置若罔聞呢？后世很多人都指責諸葛亮任人唯親。這話當然不是沒有理由，二人關(guān)系好不假。后來，馬謖被諸葛亮下令處死時就懷著萬分愧疚的心情給他寫信稱：“明公視謖猶子，謖視明公猶父。”
但是，諸葛亮是那種任人唯親的人嗎？當然不是，諸葛亮治蜀那么多年，還真沒有任用過私人。
就連晉朝史學家習鑿齒也稱贊他“水鏡無私”。可見，馬謖能打動諸葛亮的并非私誼，而是能力。事實上，馬謖也確有過人的才華。三年前，諸葛亮征南中時就是根據(jù)馬謖提出的“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zhàn)為上，兵戰(zhàn)為下”原則，終使孟獲心悅誠服，從而安定了南中。據(jù)此，我們可以說，諸葛亮任命馬謖為前軍主將也是因他之前立過大功。同時，他又派以智勇聞名的禆將軍王平等人輔佐馬謖，以為可以萬無一失?？墒?，他萬萬沒有料到，馬謖辜負了他的信任。
搶先到達街亭后，馬謖沒有遵照諸葛亮的命令據(jù)城設(shè)防，而是把部隊都拉到?jīng)]有水源的山上，企圖據(jù)險死守，終致水源被魏軍切斷，大敗而歸。后世史家多數(shù)認為，馬謖此舉是其毫無作戰(zhàn)經(jīng)驗，紙上談兵所致。但事實未必如此簡單。
裴松之注《三國志？諸葛亮傳》的最后引用了袁準的一個記載：“亮之在街亭也，前軍大破，亮屯去數(shù)里，不救?！笨梢姡R謖所部在與張郃所率領(lǐng)的魏軍在街亭交戰(zhàn)時，與蜀軍主力相去不遠。馬謖之所以敢舍水上山，引誘魏軍來攻，恐怕就是仗著諸葛亮的大軍很快就可以趕到，魏軍圍山不可能太久，水源即便被短時間切斷關(guān)系也不大。
等到諸葛亮大軍到達，蜀軍在數(shù)量上優(yōu)于魏軍，前后夾擊，有很大的取勝機會。然而，如袁準所言，直到馬謖所部在街亭大敗，諸葛亮近在咫尺卻坐視不救。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隴右一帶的魏軍開始反擊了。
街亭古戰(zhàn)場遺址
為了配合張郃進攻街亭，據(jù)守上邽的郭淮利用蜀軍主力東移的機會，向東出擊，攻破了列柳城。同時，魏涼州刺史徐邈也派兵攻擊南安。這下，諸葛亮意識到，他手里的兵力并不足以同時應(yīng)付東西兩線作戰(zhàn)。他若率軍支援馬謖，很可能遭到張郃和郭淮兩部魏軍的東西夾擊，態(tài)勢極為不利。因此，《資治通鑒》中說，諸葛亮此時的處境是“進無所據(jù)”。他能做的就只有舍棄前軍，率主力撤回漢中。
由此可見，街亭之敗不能全怪馬謖無能，其中有蜀軍兵力不足的因素在里面。在各路魏軍密切配合和有效協(xié)同的情況下，蜀軍能打中其弱點的機會實在太小了。當然，馬謖也不是沒有責任。如果他遵命據(jù)守城池，至少可以暫時擋住張郃的西進，讓蜀軍主力能騰出手來對付郭淮。那樣的話，戰(zhàn)爭的勝負還難說。
不過，即便如此，魏國因國力強盛，仍可從中原地區(qū)源源不斷地調(diào)援軍支援關(guān)中和隴右作戰(zhàn)，而蜀軍則由于蜀道崎嶇，增兵困難，難以長期保持兵力優(yōu)勢。此時，趙云和鄧芝已在箕谷被曹真擊敗，被迫轉(zhuǎn)入防御。如果諸葛亮遲遲消滅不了郭淮，拿不下上邽和隴西郡，街亭失守是遲早的事，北伐也會半途而廢。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由于魏蜀之間國力和軍力差距巨大，諸葛亮的北伐成功的機會不大。馬謖的錯誤只是讓蜀軍失去了最后10%的勝利機會。因此，我們可以說馬謖對諸葛亮北伐失敗的負有重要責任，但不能把蜀軍的失敗都歸因于他。
趙云隨諸葛亮出祁山伐魏
不過，盡管街亭大敗使諸葛亮喪失了滅魏興蜀的唯一機會，蜀軍在撤退過程中的表現(xiàn)還是有不少亮點的。街亭失守后，馬謖的副將王平率所部千余人結(jié)陣自守，利用蜀軍主力在后方不遠的有利條件，虛張聲勢，讓張郃因擔心蜀軍有埋伏，不敢逼近，使自己能收容潰卒，從容離開戰(zhàn)場。
不但如此，王平的絕妙演出，還吸引了張郃的注意力，給主力爭取了充分的時間。諸葛亮得以率大軍“官兵相接，又徐行”，有序后撤。而郭淮由于暫時得不到張郃的支援，無力截擊退而不亂的蜀軍，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諸葛亮的主力撤入蜀境。與此同時，蜀國的另外一位名將趙云在箕谷失利后，“斂眾固守”，不致大敗，撤退時又親自斷后，使所部安然退回漢中，“軍資什物，略無所棄，兵將無緣相失”。
從古至今，陣前撤退向來是令軍事將領(lǐng)們頭痛的難題。而這次，蜀軍卻在大敗之后，不但主力能全身而歸，還將西縣民眾千余家遷入漢中，真讓我們不得不佩服蜀軍的軍紀嚴明和各級將帥指揮得力。諸葛亮任人唯賢和治軍有方還真不是吹的。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