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潁考叔、鄭莊公、子都
鄭莊公聲名遠(yuǎn)播到現(xiàn)在很多人都知道,得益于左丘明為他寫了一篇非常精彩的文章——《鄭伯克段于鄢》。
段是誰?鄭莊公的同胞弟弟。為什么要“克”自己的弟弟于鄢地?又是什么原因讓親兄弟反目成仇?是爭權(quán),還是奪利?是因名,還是因色?
當(dāng)然是權(quán)力。權(quán)力確實是個非常神奇的東西,很容易就讓爭奪的人沒有了人性。它是撕掉偽裝讓人露出本性最好的試金石。我有時想,如果要考驗一個人的意志是否堅強(qiáng)、信念是否堅定、心地是否善良、胸懷是否寬廣什么的,最好的方法是把他放到激烈的權(quán)力斗爭中去檢測,會立竿見影。
熟悉中國歷史的人多會見慣不怪地認(rèn)為,在周室衰微的春秋亂世,作為一國之君的鄭莊公要殺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殺就殺了,就是手足相殘也不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但又何用“克”呢?
“克”,是攻克,自然比殺要多費許多力氣,也說明被“克”的一方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勢力與實力。
這個實力不是誰都能夠輕易擁有的,段有沒有這樣的實力完全取決于作為國君的哥哥給與不給。而身為一國之君的莊公還就是給了,讓弟弟有一定的力量來和自己為敵。這可不是資本主義國家的兩黨*制,搞一個反對派來監(jiān)督自己的權(quán)力,以示民*主。他這完全是有意要養(yǎng)虎為患。這就奇了怪了,哪有這樣的神經(jīng)?。窟@不是神經(jīng)病,這是一種很可怕的心機(jī)。
這可怕的心機(jī)是什么呢?是殺了自己的親弟弟、除掉政*敵而又能夠名正言順,還不必背千古罵名。說得難聽點,就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要做到這樣兩頭兼顧其實很難,這就得用些腦子,還別說,鄭莊公還基本上做到了。
為什么莊公對自己的親弟弟就存了這樣可怕的心機(jī)呢?這要先從他的身世說起。
(圖)鄭莊公掘地見母
他的出生很特別,一般人出世是頭先生出來的,而他卻是腳先生出來,是寤生,這給生他的母親帶來了很大的痛苦。按理說,這根本怪不得他,因為無知無覺的他完全是無辜的,他一定不想給母親增添那么大的麻煩。而且逆生也是生,對于母親來說也還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可生他這個在娘胎里就與眾不同的人的母親姜氏,生他時簡直是死里逃生,生出來之后自然心有余悸,所以對親生的這個兒子怎么都親不起來。不親也就罷了,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不依不饒,硬是將他的小名取為“寤生”,是作為痛苦記憶的提醒,還是對生命誕生艱難的紀(jì)念?抑或是對這個給她帶來過生命危險的兒子的懷恨?誰知道呢!姜氏后來又生了個兒子共叔段,她的母愛自然而然就全給了段。這對于同樣需要母愛的莊公當(dāng)然是很大的刺激與打擊,他的心理不變態(tài)也至少健康不起來。我們可以想象,在母親這樣的至親那里都得不到真愛,他看這個世界與這世上的人會有怎樣的心腸,會是怎樣的眼光?
姜氏的做法的確是很過分的。在丈夫鄭武公還在世的時候,她就屢次三番地建議要廢寤生而立段,好在武公還不至于糊涂昏庸,對廢長立幼的婦人之見,始終不予采納。等寤生搖身一變而成鄭莊公的時候,她又立馬急不可耐地要求將要害之地的“制”封給段。金圣嘆看到這里評道:“兄代有國,弟得食邑,分也,何必代為之請哉?姜氏代為之請者,必欲得制故也。得制,據(jù)其要害,以便圖莊公也?!闭垺爸啤卑氐氖侨绱说溞?,叫不僅不是傻子還是一代雄主的莊公徹底寒透了心,也傷透了心,進(jìn)而有了怨毒之心。母子從此勢不兩立,莊公也因此開始處心積慮。
莊公當(dāng)然不能給“制”予段,于是給了僅次于“制”的“京”,段也便叫做了京城大叔。給“京”本來也是有違祖制的,但是給“京”成為莊公秘而不宣的一個策略,所以祭仲等大臣諫而不聽。如果京城大叔和愛他的母親到此為止,那也許會皆大歡喜,相安無事??墒菑男【妥屇赣H溺愛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段卻不知收斂,得隴望蜀,試探著叫西鄙、北鄙兩個地方“貳于己”,這本來完全是可以制止住的,莊公卻不以為意。他要的就是弟弟的得寸進(jìn)尺。段看哥哥沒有反應(yīng),于是就又把這兩塊地盤干脆歸為己有。小時候就聽過一個人偷雞蛋被母親鼓勵以后,漸漸發(fā)展到偷牛,最后被抓到牢房的故事,與此頗為相似。在鄭莊公的縱容下,段漸漸發(fā)展到買武器練兵馬,準(zhǔn)備謀反。京城大叔一步步走向滅亡,除了他咎由自取和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而又目光短淺、政治上幼稚可笑的母親的推波助瀾外,與哥哥莊公眼看著弟弟一步步走向懸崖、墜向深淵而見死不救,也大有關(guān)系。
莊公見死不救甚至是故意設(shè)置陷阱的最有力的證據(jù),就是他自己說的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后來成了正義者痛斥作法自斃者的口頭禪,是使用率非常高的名言,也算是他豐富漢語的一個貢獻(xiàn)。我們現(xiàn)在不妨來個設(shè)想,假如他采取“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針,就很可能免弟弟段于萬劫不復(fù)??墒撬麤]有這樣做,因為他與弟弟已經(jīng)勢成水火,他們的矛盾已經(jīng)是尖銳的敵我矛盾。
他是很多次可以吹哨叫停的,而且很多人也不斷提醒著他該吹哨了,“無使滋蔓,蔓難除也?!笨墒撬苟局男囊呀?jīng)瘋狂。他就是要聽之任之,使之蔓延,讓弟弟私心膨脹,讓共叔段的罪責(zé)更大些。他一再說“自及”,“自斃”,就表明了他已經(jīng)不再把弟弟當(dāng)?shù)艿?,不再把生母?dāng)親母。她是姜氏,是從來沒有給過他愛的仇人,她不是只愛弟弟嗎?那就讓她看看她這個寶貝兒子會是怎么樣的下場。你們不是勾結(jié)嗎?我就讓大家看看你們能成什么事,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胸有成竹,而且他還要讓后人說不了自己什么。段被殺是罪有應(yīng)得,是他要謀逆篡位,是他不仁,我殺之甚至還不會良心不安。
高明是非常高明??墒亲笄鹈鞯弥诉@個事件的整個過程,而且還把這個過程寫得這樣繪聲繪色、躍然紙上,兩千年過去,讓人看了還歷歷在目。別的歷史事件有很多可能已經(jīng)真假難辨,而鄭莊公殺弟貌似合情合理合法,卻還是讓正直的盲人左丘明看出了破綻與玄機(jī),并如實地將真相大白于天下。誰叫莊公處在“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的春秋時代呢?沒辦法,他的陰險狡詐、老奸巨滑也讓后人瞧了個正著。
莊公后來到底還是做不到心安理得。弟弟總歸是弟弟,血濃于水,血脈相連,殺了弟弟之后,他應(yīng)該是有一絲悔意的。殺弟之后他還發(fā)誓與母親“不及黃泉,無相見也”,但很快就后悔了,這就證明莊公還沒有完全泯滅良知。
潁考叔獻(xiàn)計“闕地及泉”,讓他得以與母親在隧道里相見,母子二人是否就摒棄了前嫌或如書中所寫的“其樂也融融”?我想還是要有個過程。因為感情這個東西,不像有些人的嘴臉,能夠說變就變,轉(zhuǎn)一百八十度的大彎不僅輕而易舉,而且自然而然。
原標(biāo)題:鄭莊公的心機(jī)
作者:張獻(xiàn)黨,魚羊秘史特邀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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