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文學大師對話》--讀孔子（2）
編寫點評：崔瑋
我讀著孔林里一棵棵所屬陵墓的古樹歲月磨礪后干枯的樹皮和滄桑的年輪；我讀著孔廟里的每一座廟宇歷代人們對孔子的膜拜和祭祀；我讀著孔子曾經(jīng)如此輝煌地擁有給三千弟子講學的杏壇；我讀著數(shù)千通碑刻上的文字和修復過的白色痕跡……
人魂
人老了。即使是圣人，即使門下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的絕代偉業(yè)，即使忍受了被人戲稱為“喪家之犬”的屈辱，即使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逐漸意識到他的思想的正確性，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前來學習，但歲月是不饒人的。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font>
公元前479年，周敬王四十一年，魯哀公十六年。周歷四月四日，即夏歷二月四日。
因為宰予死于齊國“田氏代齊”的政變，子路死于衛(wèi)國的政變，最得意的門生顏回更是因為家中常年貧困而死，圣人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劇，心情過于抑郁，最終倒下了。
圣人也是人。時間的齒輪沒有因為圣人的倒下而停止，反而有越來越緊湊的跡象。
公元2006年，公歷七月十一日。
我終于來到了這個被稱為中國人文氣息最濃厚的地方——山東，心中仍有一些激動，不過也有些惶恐。我們這五天采風之行的同時仍是高三的補課階段，心中被壓得喘不過氣，也無法知道學習進度，難免有些分心于千里之外的學校之中。
不過泉城的景致讓我稍微有些放松，因為在長期的作業(yè)負擔下，能看到一些泉水與綠意也是好的，我甚至開始有點為仍在埋頭于書海中的同學感到一絲可惜與同情。也想到了五天之后我必須回到那座城市，埋頭于書海的現(xiàn)實，不過既然已經(jīng)到了山東，這里的文化氣息便暫時壓抑住了我心中的這些現(xiàn)實之氣息。
周歷四月五日，即夏歷二月五日。
圣人雖然已經(jīng)臥病在床，但是仍然堅持著自己的修學。能令圣人發(fā)出“噫！天喪予！天喪予”呼聲的顏回已經(jīng)逝去，門下弟子仍然需要自己的教導和指引。但是不世出的如顏回這樣的天才已經(jīng)無法再遇到了，“七十二賢人”早已缺失了三分之一。還有那三千稱不上賢人的弟子呢？仍需要不斷的學習。
惟有圣人是無法休息的，因為他是教師，他有弟子。
公元2006年，公歷七月十二日。
來到了這個隱藏在鬧市中的圣地，在郁郁蔥蔥的園中林間，我不斷地拍著照片，想要找回那段塵封于過去兩千五百余年之久的記憶。走在這片林間，看著當年孔圣人講學的杏壇及大成殿，心中頓時有種肅然的感覺。因為這里曾經(jīng)是全國的讀書人最夢寐以求的地方，只可惜物仍在，人已非，世上不會再有三千弟子，不會再有七十二賢人，也不會再出現(xiàn)個孔子。它是屬于那個特定時代的人。魯迅先生曾激烈地諷刺過這位圣人，毛主席也發(fā)動過“批林批孔”的運動。但是這位圣人沒有倒下，他的儒家學派也沒有倒下，而且在現(xiàn)在的國際社會上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周歷四月六日，即夏歷二月六日夜。
圣人于夢中突然驚醒，他披上衣服，極緩慢地走出了房門。
天上群星閃耀，隱然有光照大地之意，圣人看著天上的繁星，在寂靜的孔府內(nèi)，他突然想起了一座與他有密切聯(lián)系的山——泰山。
公元前51 7年，周敬王三年，魯昭公二十五年。
魯昭公率師攻伐魯國三大夫之一季孫氏，季孫、叔孫和孟孫三家聯(lián)合反抗，魯昭公兵敗后逃到齊國。孔子也因為這場內(nèi)亂而逃到齊國，中途經(jīng)過了一座山，這座山便是泰山。
時值中午，孔子在山中休息。突然聽到一個女子的哭聲，孔子便與弟子循聲找去，不一會兒工夫，他們就找到了這個婦人。
孔子問那婦人：“夫人有什么事情，為什么哭得這樣傷心？”
婦人說：“我的夫君、兒子都被這座山中的猛虎吃了。”
孔子又問：“那你為什么不下山避難？”
婦人哭得更厲害，她說：“我們就是逃避山下的苛捐雜稅才上山的?！笨鬃又懒藡D人哭泣的緣由后，感慨萬分，于是發(fā)出驚世之音——“苛政猛于虎也！”
在齊國，聽到《韶》后，三月不知肉味，子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后齊景公問政于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后又因為齊大夫欲加害于他，便“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被厝ヴ攪穆飞?，自然也要經(jīng)過泰山。不過孔子的心情是否和來時一樣，不得而知，惟有孔子自己和這座有靈性的山知道吧。
同一座山，同一個人，同樣的經(jīng)過理由。為什么歷史有時是那樣的相似？
就在兩年前，孔子與他最喜愛的弟子顏回曾在此游玩，而今顏回已逝，泰山仍在。睹物而傷情，何況是在孔子的心中無法替代的顏回？咳嗽了一聲，孔子不再回想那傷心往事，回到室內(nèi)躺在榻上。夜晚的風凄涼地吹著。
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個英年早逝的天才，他們才是那個時代的旋律。
公元2006年，公歷七月十三日。
我們今天攀登泰山。不過不像兩千五百多年前的人們一樣攀爬，而是坐纜車上去至中天門。之后漫步登上玉皇頂。海拔1545米的泰山之巔，有一座玉皇廟。我站在石臺上，看著來來往往的游客，心中不禁有些惻然：孔子曾與顏回在此高談闊論，而今卻少了學問之氣，反倒多了世俗之氣。如果孔子與顏回在這時談?wù)搶W問，恐怕反倒會被認為是異類。泰山十八盤天下聞名，路旁既有古典派的名人題詩于其上，也有現(xiàn)代派的“×××到此一游”。心中惻然之感便更加強烈。因為這些古典派與現(xiàn)代派所做的事情的本質(zhì)是一樣的，為什么不能像孔子與顏回一般瀟灑？難道世人一定要以這樣笨拙的方式“名留千古”嗎？
泰山，五岳獨尊。它的出名我想不僅是因為有多少名人詩句，有多少逸聞趣事，還有一些其它的東西。
周歷四月七日至九日，即夏歷二月七日至九日。
孔圣人的病越來越重，在他身旁的弟子在一邊照看之余，還通知遠在他鄉(xiāng)的子貢，只可惜這一來一回，不知要多少時間。學習也已經(jīng)因為孔子的病而停了，所有的弟子都圍在孔子的房間周圍，等候著大夫的出現(xiàn)。請來的大夫終于從房中出來了，在眾弟子低聲而焦急的催問下?lián)u了搖頭。于是有些弟子開始低聲地哭了，那些天的夜分外得幽深、寒冷，而孔子似乎已經(jīng)察覺，時間齒輪那響亮而又規(guī)則的聲音。
大限將至。人之將死，其言亦善。
公元2006年，公歷七月十四日至十五日。
余下的時光在領(lǐng)略山東之青島的風光中度過。仿佛從兩千五百余年前的古鐘余韻中又回到爾虞我詐的現(xiàn)實社會。雖然一路上碰到了許多的游客，不過在曲阜，在泰山上的游客也仍不算多。至少讓我看到了孔廟的寧靜，泰山的美景。猛然間心中有了離別之感，這五天一起相處的同學，回到了衡陽后馬上又要各奔東西，雖然現(xiàn)在的聯(lián)系工具很方便，也很多，不過我總覺得反而拉開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現(xiàn)在的一通電話、一個QQ或MSN，遠沒有了過去的一封書信的價值，遠沒有了“家書抵萬金”的感覺。
也罷，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世人何必自尋煩惱？
周歷四月十日，即夏歷二月十日。
孔子一大早竟然起來了，如沒病時一樣地開始開壇講學，弟子們都以為孔子的病已全好，歡騰慶喜。只有大夫的頭搖得更厲害了。有個弟子問他：“老師身體已好，你為什么還搖頭？”
大夫說：“如果孔夫子仍然病躺在榻上，那還有權(quán)宜之計；而像如今這樣精神，就算大羅金仙都無法將他救回了?！?/span>
果然，在當晚，孔圣人病情突然反復，而且比之前更加嚴重。
回光返照，正是一個人將要仙逝的前奏。時間的齒輪上又將刻上一個新的名字。它將毫不留情地運作，不管這當中有多少不甘的人，不甘的事。
公元2006年，公歷七月十六日凌晨。
終于回到了衡陽，這時才切實地感受到與曲阜、泰山之間關(guān)系的暫時中斷，現(xiàn)實的氣息也終于完全蓋過了古樸的氣息。城市的混凝土也取代了曲阜的灰土磚瓦，人聲鼎沸的街道替換了寧靜祥和的孔廟神道。在這種種現(xiàn)實之下我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了一聲：“我回來了?！?/font>
其實生活在城市中，便是一種身不由己。周歷四月十一日，即夏歷二月十一日。
圣人寢疾七日而乘鶴西去。子貢因有要事在外未能及時趕回，圣人逝前仍不斷地詢問子貢的位置。是啊，自從顏回等弟子英年早逝后，又有多少弟子能夠讓圣人看到自家學派的希望？子貢還是晚了一步回來，當他進門時，孔子已經(jīng)仙逝了。他痛哭不已，為什么走時看上去仍十分健康的老師，數(shù)天之后就逝世了。
魯哀公誄之曰：“曼天不吊，不愁疑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嗚呼哀哉！尼父！無自律。”許多弟子守墓服孝三年，三年之后離去時痛哭不已，只有端木賜（子貢）一人守墓六年才離開。曾跟隨孔子經(jīng)過泰山的子貢，真可謂是學生的典范，不過也只有孔子門下的人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這樣的人，這樣的山，人中之魂，山中之魂。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