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曉靜
北京魯迅博物館現(xiàn)存有魯迅收藏的歷代金石拓片5100余種，6200余張，其數(shù)量僅次于他的藏書數(shù)量，其主要類型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刻石類，即碑碣、漢畫像、摩崖、造像、墓志、闕、經(jīng)幢、買地券；二是吉金類，即鐘鼎、銅鏡、古錢；三是陶文類，即古磚、瓦當(dāng)、硯、印。這些拓片是研究魯迅手抄手稿、考鏡漢字、?？钡浼蜁ㄗ髌纷顬檎滟F的原始資料。魯迅的書法藝術(shù)得益于這些拓片，特別是碑刻拓片。
碑拓收藏與?？辫b賞
魯迅搜集金石類拓本可以追溯到他的青年時代。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金石小品》中說：“我在紹興的時候，因為幫同魯迅搜集金石拓本的關(guān)系，也曾收到一點金石實物。……金屬的有古錢和古鏡，石類的則有古磚，盡有很好的文字圖樣。”此外，魯迅還經(jīng)常自己帶著漿糊、宣紙、棕刷、墨汁等拓碑用的工具到禹陵、蘭亭、柯巖、石佛寺等地去捶拓，據(jù)王鶴照回憶他和魯迅一起去紹興石佛寺的時候，他不知怎么拓碑，魯迅先生就教他，“先把碑洗清爽，然后在碑面涂上一層淡漿糊水，再把連史紙鋪上，用棕刷按打，使字面上的紙陷在凹空里，再用墨輕輕刷勻，就拓出來了。”魯迅對拓片的要求是非常專業(yè)、非常嚴格的，現(xiàn)存魯迅抄錄的金石資料中有一頁上面寫道：
一、 用中國紙及墨拓
二、 用整紙拓金石 有邊者并拓邊
三、 凡有刻文之處無論字畫悉數(shù)拓出
四、 石有數(shù)面者令拓工注明何面
翻看魯迅收藏的拓片，有很多都是完整的一套，如《龍藏寺碑》，既有碑面，又有碑額、碑陰、碑陽和碑側(cè)。
魯迅大量購求拓片是在教育部供職期間，檢索《魯迅日記》，自1915年始，他頻繁出入琉璃廠、小市等古玩商店，托親朋同事四處搜購?fù)仄?，這一年共購求到610余張拓片，隨后的幾年里：1916年1110余張、1917年1810余張、1918年620余張、1919年960余張……這是收集拓片最集中的幾年，其中有很多是清末民初大金石家陳介祺、端方、馬衡等曾經(jīng)收藏過的拓片。此外，他還大量購買了一些金石類書籍，如：《金石萃編》、《金石萃編校字記》、《匋齋藏石記》、《藝風(fēng)堂考藏金石目》、《山右石刻叢編》、《羅氏群書•碑別字補》等近百種，為日后的“讀碑”、“錄碑”、“校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工作。
魯迅藏有先秦至民國碑刻拓片470余種，1100余張?！妒奈摹吠仄?，是魯迅藏碑拓中，年代最早的一種，1912年《魯迅日記》載：“上午太學(xué)者持來石鼓文拓片十枚，元潘迪《音訓(xùn)》2枚，是新拓者，我以銀一元兩角五分易之。” 這是現(xiàn)存魯迅日記中，購買拓片的最早記錄。石鼓文是現(xiàn)存最早的石刻文字之一，被歷代書家稱為“石刻之祖”、“篆書之宗”。另外，魯迅還存有兩張秦代刻石拓片，即《瑯琊臺刻石》、《泰山刻石》，據(jù)傳為李斯所書。秦刻石對于研究秦代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有著重要的學(xué)術(shù)研究價值，歷來為書法金石界所重視，是研究秦代小篆最為可靠、最為珍貴的資料，被尊為書法和金石藝術(shù)之瑰寶，秦刻石共有六處七塊，現(xiàn)存者只有瑯琊和泰山兩處的刻石殘石，前者現(xiàn)存中國國家博物館，后者現(xiàn)存山東泰山岱廟?？涤袨樵凇稄V藝舟雙楫注》中評價說：“《瑯琊》秦書，茂密蒼深，當(dāng)為極則。”
魯迅收藏最多的是，漢代和南北朝時期的碑刻拓片。兩漢是我國書法空前繁榮、各種文體層出不窮的時期，而主要成就又在于隸書，魯迅存有漢代碑拓130余種，是碑拓中最多的一種，共抄錄?？绷?00種，有9種使用了篆書，88種隸書，還有一些正書和行書。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有《群臣上籌刻石》、《祀三公山碑》、《禮器碑》、《史晨碑》、《乙瑛碑》、《張遷碑》、《曹全碑》等，這些碑拓在研究文字的發(fā)展、隸法的變體上，具有很高的價值?！度撼忌匣I刻石》是現(xiàn)存漢篆刻石中時間最早的一塊，書風(fēng)古樸勁雅，康有為曾評其“得秦相筆意”；《祀三公山碑》在漢篆藝術(shù)中，獨放異彩，梁啟超評價說：“以隸勢作篆”；《禮器碑》、《史晨碑》、《乙瑛碑》稱為孔廟三碑，是漢碑中影響最大的隸書體系，是隸書的正宗，《禮器碑》曾被明人評為漢隸第一；《張遷碑》是漢隸方筆的典型代表；《曹全碑》也是漢隸中的精品，博物館現(xiàn)存有兩張，其中一張魯迅鑒定為翻拓。
南北朝時期文化發(fā)達，藝術(shù)興盛，這大大促進了書法藝術(shù)的發(fā)展?？涤袨闃O其崇尚南北朝碑刻，特別是北魏刻石，他在《廣藝舟雙楫注•購碑》中說：“購碑當(dāng)知握要，以何為要也？曰南、北朝之碑其要也。南北朝之碑，無體不備，唐人名家，皆從此出，得其本矣，不復(fù)求其末，下至干祿之體，亦無不兼存。”魯迅存有北魏拓片50余種，云峰山刻石就占43種，其中馳名中外的有鄭道昭書寫的宏篇巨作《鄭文公上、下碑》、《白駒谷》、《登百峰山詩》，《鄭文公碑》現(xiàn)仍完好的佇立在山東天柱山、云峰山上，碑高分別為3.2*1.5米和2.8*3.6米,是魯迅藏碑拓中尺寸最大、字數(shù)較多的一種，魯迅在《古物調(diào)查表》中抄錄了《鄭羲上碑》的有關(guān)資料，鄭道昭被后人尊稱為“北方書圣，與南方的王羲之并列”
此外，魯迅還收有一些隋唐碑拓。隋唐的書法是尚法、尚韻的鼎盛時期，楷書盛行于世，并日益普及并走向?qū)嵱茫蔀橹袊鴷ń缯囊环N標準?！囤w芬殘碑》、《龍藏寺碑》、《同州舍利塔額》是隨碑中比較有代表性的碑，康有為稱道“隋碑內(nèi)承周、齊峻整之緒，外收梁陳綿麗之風(fēng)，故簡要清通，匯成一局”；唐代的碑刻書法藝術(shù)也有著很高的藝術(shù)成就，帝王們大多都喜愛書法，但最出眾的要數(shù)唐太宗李世民了，他開創(chuàng)了用行書入碑的先河，如魯迅收藏他書寫的《晉祠銘》拓片。
魯迅抄碑是在“讀碑”、“校碑”的過程中完成的，他對每一張碑拓都要細細的研讀，然后寫出它的碑高、碑寬、行數(shù)、字數(shù)、字體、釋文及各種書籍上記載的對這一碑的考證資料。為了保障抄碑的質(zhì)量，魯迅還抄了大量有關(guān)碑刻的古籍和資料，如：《羅氏群書四•淮陰金石僅存錄》、《羅氏群書七•唐風(fēng)樓金石文字跋尾》、《漢石存目》、《直隸現(xiàn)存漢魏六朝石刻錄》、《漢碑釋文》、《越中金石記目錄》、《越中金石刻目錄》、《石刻目錄》、《各縣金石錄摘抄》、、《古物調(diào)查表》和《羅氏群書目錄》等。魯迅在整理、抄錄、校碑的同時，整理出一本《金石萃編校文》。為了準確的記錄每一塊碑的緣起，他查閱、摘錄了大量有關(guān)碑的考釋文字，少則一本書，多則七、八本書，如魯迅在抄錄?？薄豆壤时吠仄瑫r，就從《集古錄目》、《金石錄目》、《兩漢金石記十八》、《讀碑記二》、《嘉慶湖南通志》、《古泉山館金石文編》、《金石補正》七本書上抄錄出對這一碑刻的考釋文字，補充和訂正了《金石萃編》、《金石續(xù)編》中未收錄和謬誤矛盾處。撰寫出了考古專著《會稽禹廟窆石考》、《鄭季宣殘碑考》、《呂超墓出土吳郡鄭蔓鏡考》等。另外，魯迅將收集到的楊守敬編印的《寰宇貞石圖》石印本散頁重新進行了整理、校訂、編目和編輯，郭沫若對魯迅重訂的《寰宇貞石圖》極為稱贊：“全書系依年代先后編定，井井有條，研究歷史者可作史料之參考，研究書法者可瞻文字之演變，裨益后人，實非淺鮮。” 除此之外，為了更好地表述刻石的原貌，魯迅還用繪畫語言進行描述，如少室闕、太室闕圖和高頤闕圖。縱覽魯迅的輯校碑刻手稿，處處可以領(lǐng)略到魯迅閱讀之廣、研究之精深。
拓片中的鈐印也成為魯迅收藏拓片里的亮點，是考據(jù)拓片傳承有緒、魯迅鑒賞水平的重要依據(jù)，這些拓片中既有陳介祺、劉喜海、端方、馬衡等金石大家留下的鈐印，又有二弟周作人、畫家陳師曾等人的鈐印，還留下了很多魯迅使用印章的印跡，有的拓片上，少則一枚印跡，多則七枚印跡。印章，在中國文人眼里，有著極其特殊的審美意義。魯迅博物館現(xiàn)存有魯迅藏書章、鑒賞章、閑章39方，碑拓中最常見的是陳師曾1915、1916、1917年為他篆刻、書寫的幾枚印章：“會稽周氏收藏”、“會稽周氏藏本”、“周樹所藏”、“周樹”、“俟堂”、“俟堂石墨”等。此外，還有幾枚魯迅鑒定拓片時常用的印章：“善”、“偽”、“翻”。拓片上的累累印章，記憶著它們的傳承，是進一步研究魯迅對碑刻、文字研究的最為寶貴、最為可靠、最為原始的資料。
翻檢《魯迅日記》我們可以看到，魯迅在教育部工作時期，經(jīng)常和陳師曾一起逛琉璃廠、小市等一些古玩商店，購買金石拓片，互贈金石拓片，是一對非常要好的金石朋友。陳師曾在當(dāng)時的畫壇成績斐然，梁啟超曾給予他很高的評價“陳師曾在現(xiàn)在美術(shù)界，可稱第一人。”魯迅還保存有一張陳師曾親自撰文書寫的《陳衡恪繼妻汪梅未墓碑》拓片，與這樣一位書法、繪畫、篆刻都很突出的朋友往來，其影響是可想而知的。
魯迅用章和他設(shè)計書籍封面、版式一樣，極具藝術(shù)性，既講究位置、布局，又講究用章。他欣賞的每一張拓片，都會根據(jù)拓片的價值、品相、大小、格局、黑白程度、漫漶程度和行數(shù)、字數(shù)的情況選擇用章，并鈐印在適當(dāng)?shù)牡胤?，與整個拓片融為一體，成為一件非常精美、價值很高的藝術(shù)品，如拓片上漫漶面積比較大的，他就會用方形印章“會稽周氏收藏”；漫漶處為細長條的，他就會根據(jù)它的長短粗細，選用長方形印章“會稽周氏藏本”、“俟堂石墨”；如果是一小塊斑駁，他就會選用兩個字或一個字的印章“周樹”、“俟堂”或“周”鈐在上面；如果是一張完整的拓片，他又會根據(jù)拓片的大小選用適當(dāng)?shù)挠≌骡j在結(jié)尾處。
碑拓藝術(shù)與書法藝術(shù)
碑是一種綜合性很強的藝術(shù)，它集書法、文學(xué)、雕刻于一身，既具有實用性，又具有文獻性和觀賞性。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些原石已不存在；有些原石散落他鄉(xiāng)；有些因歲月的磨礪，漫漶嚴重，字跡、畫像辨認不清，所以，碑刻因有拓片而傳世，能將坐落在各處的碑刻集于一地，目睹原碑的風(fēng)采、研究其內(nèi)容，精美的碑拓就成了“下真跡一等”，也即僅次于真跡了。魯迅收有很多帶有圖案的拓片，并將它們運用到他倡導(dǎo)的新興木刻和書籍裝幀藝術(shù)中，正如蔡元培所說：“金石學(xué)為自宋以來較發(fā)展之學(xué)， 而未有注意于漢碑之圖案者，魯迅先生獨注意于此項材料之搜羅，推而至于《引玉集》、《木刻紀程》、《北平箋譜》等等，均為舊時代的考據(jù)家、賞鑒家所未曾著手。”
魯迅收藏的碑刻拓片幾乎涵蓋了整個中國書法史，并從中可以看到中國書法藝術(shù)演變、且一脈相承的發(fā)展脈絡(luò)。遍覽魯迅給我們留下的近千種、近萬頁、近300余萬字的輯校古籍、輯校石刻手稿、金石資料、手摹《秦漢瓦當(dāng)文字》和金文手稿，為他長年孜孜不倦一筆一劃“夜獨坐錄碑”、“夜校碑”而感動。在輯校古籍手稿中，我們還會看到周作人、魏建功、許廣平等人幫助抄錄的手跡，而在輯校石刻手稿中，除了兩頁別人抄錄的考訂文字，其余全部為魯迅親自抄校。魯迅的書法作品中透著一種“功夫氣”和“金石氣”。這與他的幼學(xué)、大量抄古籍、抄拓片不無關(guān)系。
幼功對于一個書法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魯迅出生在名賢輩出的紹興，十二歲開始在紹興城內(nèi)最嚴厲的書塾——三味書屋念書。“幾乎讀過十三經(jīng)”?！稜栄拧肥俏覈罟爬系囊徊孔值洌斞笧榱擞涀∵@部字典中的繁難字，便從《康熙字典》中摘抄出有關(guān)部分，并裝訂成冊，這為他日后的校勘古籍、石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此外，他“描紅格”、抄錄《唐詩叩彈集》、《花鏡》、《茶經(jīng)》、《二酋堂叢書》等一些古籍，這是他大量“習(xí)字”、接觸古籍抄錄古書的第一個階段。第二個階段是他在教育部任職期間，這一階段是他“讀碑”、“錄碑”、接觸歷代各種書體最多的一個時期，也是他書法形成的一個重要階段。
魯迅抄錄的速度是很快的，一個晚上就能抄寫出七千個字。1915年3、4、7月《魯迅日記》：“夜景寫《秦漢瓦當(dāng)文字》一卷之上訖,自始迄今計十日”；“晚寫《秦漢瓦當(dāng)文字》一卷之下訖,計十二日”；“夜寫《百?？肌芬痪懋?二十四葉,約七千字。”魯迅抄錄摹寫的《秦漢瓦當(dāng)文字》中，瓦當(dāng)圖案141幅，手跡71頁，萬余字。
魯迅抄碑主要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用自己風(fēng)格的小楷抄錄刻石上的文字內(nèi)容，如造像、墓志、輯校古籍、金石資料等；另一種是既抄錄碑上的內(nèi)容，又注意臨摹碑上的書體，這一種主要指的是碑拓部分，碑文是篆體，他就用篆書把它臨摹下來，如《群臣上籌刻石》、《禪國山碑》；碑文是隸體，就用近似于隸意的書體進行抄錄，如《曹全碑》；碑上有多種書體，他就照碑上的書體進行臨摹，如《三體石經(jīng)尚書殘字》……篆、隸、楷、行在他整個抄碑的幾年里交替使用，形成了自己的小楷風(fēng)格。
魯迅給后人留下了很多小楷書法作品。在中國書法史上，小楷始終是在使用的基礎(chǔ)上不斷藝術(shù)化的過程中發(fā)展的。歷史上的書法家無一不能書寫小楷，魯迅用小楷抄碑主要是實用，“無心作書家”，然而，在魯迅抄碑的幾年里小楷無形中成了他日用必需的書法，從先秦抄到隋唐，一路抄來，各個時期、各種風(fēng)格的小楷潛移默化地在影響著魯迅。觀賞魯迅的小楷作品，會感到他不同時期有不同時期的風(fēng)格，早期的小楷整齊端莊，方折挺勁，現(xiàn)存魯迅最早的手跡有會稽童鈺作的《二樹山人寫梅歌》、啟蒙塾師周玉田作的《鏡湖竹枝詞百首》，其中《鏡湖竹枝詞百首》一書封面上的“鏡湖竹枝詞”五個字是用篆書書寫的；抄碑時期的小楷結(jié)體寬扁、 體勢開張、曲折方圓、點畫分明，提頓結(jié)合，粗細兼?zhèn)洌瑫w多樣，如輯校石刻手稿；后期的書法既有篆隸行的書意，又呈現(xiàn)了自己的風(fēng)格，運筆方潤整齊，結(jié)體開朗爽健，如魯迅抄寫的《兩地書》寫定稿。
三十年代，是魯迅書法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高峰，這一時期的作品，件件都可以稱得上精品。行書是魯迅留給我們最多的書法作品，它散落在他的日記、書信、文稿、詩和題贈等手稿中。 魯迅大幅的書法作品，大多是為他人書寫的題贈，主要集中在他人生的后五年里，如結(jié)字、布局具有很強形式感的是寫給內(nèi)山完造的《贈鄔其山》、寫給岡本繁的《自題小像》等。除了這些作品，現(xiàn)存有魯迅為中外友人書寫過的碑文原件，一是用小篆為韋素園題寫的碑銘“韋素園之墓”，他認為“篆字圓折，還有圖畫的余痕”，早在1912年，魯迅就將陳師曾書寫的篆書作為一種裝飾，運用到他為《域外小說集》設(shè)計的封面當(dāng)中；一是用隸書為曹靖華的父親曹植甫書寫的碑銘“曹植甫先生之碑”；還有一件是為日本友人鐮田城一書寫的墓碑“鐮田城一之墓”。觀賞著魯迅的一幅幅作品，篆隸行書的結(jié)字特點和用筆，流淌在字里行間，墓志造像、磚文瓦當(dāng)?shù)钠嫠翗阕尽⒚耖g書法的野逸之風(fēng)也時有顯露在他的筆端，透著一種“功夫氣”。正如康有為所說：“臨碑旬月，遍臨百碑，自能釀成一體，不期然而自然者。”
打開一張張黑白交織、對比強烈的拓片， 其中的“金石氣”散發(fā)出來，給人以震撼。不同時期的拓片，不同品質(zhì)的拓片，給人以不同的感覺，經(jīng)過墨拓，字跡、紋飾顯現(xiàn)的比較完好的拓片，會給人一種整體的美感；帶有漫漶、損泐、斑駁的拓片給人的是一種古樸、自然、原始的美。魯迅沒有把這種自然風(fēng)化的美放過，而是將它捕捉到書法作品當(dāng)中，并成為他書法藝術(shù)的一部份。如魏時的《三體石經(jīng)尚書殘字》，魯迅除了將拓片上三種完整的字體臨摹寫下來，還將拓片上殘缺的字、漫漶處、斑駁點用優(yōu)美的線條摹畫下來，使整個的書法作品一下子豐富起來；再如漢代的《鄭季宣殘碑》，魯迅將拓片上能辨認出來的和殘缺的字逐一臨摹后，又把辨認不出的用方框來代替，有的根據(jù)殘字辨認出來的，除了把字補寫完整，還在外邊畫個方塊，這種抄錄的方法使整個作品變得非常生動，拓片上的“金石氣”躍然到魯迅的書法作品當(dāng)中。
“功夫氣”和“金石氣”使魯迅的書法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自己的風(fēng)格。魯迅在漫長的抄錄過程中，從“秦代”抄到“隋唐”，并隨著幾千年來，歷史中文字的幾經(jīng)變遷，又從篆書抄到隸書，又由隸書抄到楷書、行書……既汲取了眾家所長，又保留和強化了自己的書體風(fēng)格，正如郭沫若評價的：“魯迅先生亦無心作書家，所遺手跡，自成風(fēng)格。融冶篆隸于一爐，聽任心腕之交應(yīng)，樸質(zhì)而不拘攣，灑脫而有法度，遠逐唐宋，直攀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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