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22點半去吃“老紹興豆?jié){店”仍嫌太早,那的正式營業(yè)時間按理說應(yīng)該是23點鐘,但眼見著已經(jīng)排起了十一二人的小長隊,穿著白圍裙戴著花袖套的阿婆也就開始做起生意來了,但賣的東西僅限于豆?jié){。
“沒有油條,沒有糍飯糕,那些要等我兒子零點過后才能做?！卑⑵怕掏痰貜囊豢诖箦伬镱澪∥〉匾ǔ龆?jié){,又以慢動作般的手勢晃晃悠悠地盛到白瓷大碗中。甜漿便放勺白糖,咸漿則加入蝦皮、紫菜、榨菜、麻油和些許辣油。
立等許久,豆?jié){終于到手,我找了條破板凳沿街坐下,疑心地瞥了眼白瓷大碗上的小小裂口,把碗轉(zhuǎn)了半圈才開始喝。豆?jié){不算太濃,這樣的熱燙味道說實話只能算街頭巷尾的一般水準(zhǔn),但勝在時間已近午夜,路燈昏暗,這一帶的街上也沒有太多車輛經(jīng)過,到了這個點,在這附近停下的車,大多是沖著這唯一一間燈火通明的小鋪子來的。
大多數(shù)人手里還都帶著“家生”,飯盒或是不銹鋼鍋,這些人大都是?？?知曉這豆?jié){店在路邊也就是七八個人的位子,想要即刻坐下吃反而浪費時間。果然,滿面皺紋的阿婆先是以龜速舀著豆?jié){,收著錢,忽然看到沿街坐著喝的客人在桌子上剩了七八只空碗,便扭頭慢慢走向桌子,把用過的碗疊成一摞,繼而又慢慢走向鋪子另一側(cè)的水池子開始篤悠悠地洗起碗來。
難得的是,排著隊的20多個人面對這樣的情況,似乎早已習(xí)以為常。有人說道:“我平時來喝這家,喝完之后就順手把自己的碗洗掉。你想這80多歲快90歲的老太太,又要管做甜漿咸漿,又要收錢,又要洗碗,這一來一去要浪費多少時間呀。
午夜零點已過,兒子依舊沒有出現(xiàn),隊伍依舊龜速向前移動,阿婆依舊以自己習(xí)慣的有條不紊,緩慢到極致的速度打包、收錢、洗碗,還不時地用抹布抹一下灶臺。
在深夜的時間吃早餐的食物,不知道是不是熱鬧都市的人才會不時玩一下的日夜顛倒的游戲。又或者,我們的生物鐘早已沒那么規(guī)律了,腸胃有時也會不知所措,在深夜里反而想念著早晨的味道。
據(jù)說這樣的深夜早餐店在上海為數(shù)不少,一般都是午夜時開張,早上七八點左右收攤。這倒讓我想到了在新加坡時,大清早去吃肉骨茶,也是這樣的光景——晨起的老人會在早上6點鐘左右就出現(xiàn)在肉骨茶攤,喝胡椒味濃郁的排骨湯,順便灌下幾杯功夫茶。同樣在這個時段出現(xiàn)的,是帶著黑眼圈的剛從夜店出來的時髦男女們,滾燙的肉骨茶解酒,又濃又澀的功夫茶同樣讓人清醒。這跟夜半時分的豆?jié){、大餅、油條、糍飯糕是一個道理。
深夜時,其實你只有兩個選擇:醒或不醒,以及吃或不吃。只要你不想睡,深夜的食物總可以比白天的更刺激。這種時候,不會有人挑剔油條和糍飯糕太油,不會有人挑剔甜漿太甜,咸漿太渾,你想要的,不過是醒著罷了。
離深夜的“老紹興豆?jié){店”不遠(yuǎn),是另一家在上海聞名遐邇的暗黑料理“耳光餛飩”。餛飩在老一輩人的心目中,自然也是早點一類的東西,但這家“耳光餛飩”卻獨樹一幟地在深夜人頭攢動。
不想睡的人們跑來這里聊天、等位、發(fā)牢騷,為了一個位子扯起嗓子吵幾句,最終會有一個油痕累累的空碗放在他們面前,碗底放著一勺豬油,師傅舀起餛飩,就著熱湯沖進碗中,融化了豬油,撲上過量的胡椒粉,仿佛治愈了深夜的種種無所事事。
取名叫耳光的意思,是上海話里“好吃得打耳光都不肯放”的典故。真有美味到讓人這么不清醒的食物嗎?酒不醉人人自醉,深夜里的餛飩也好,豆?jié){也好,看上去都是為那些不想睡的人準(zhǔn)備的,其實都是為那些不想醒來的人做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