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乘（？～前140），字叔，淮陰（今江蘇淮安市淮陰區(qū)）人，西漢著名辭賦家。自年輕時即仕于吳，后為吳王濞郎中。文帝時濞因吳太子與皇太子飲博爭道，被皇太子引博局砸死，故心生怨恨。大約在此事發(fā)生不久，枚乘即作《七發(fā)》暗諷吳王濞應(yīng)善于養(yǎng)身奉己，以求安康。因吳王開始謀為不軌，其跡象不很明顯，不便說破，故只從養(yǎng)生保壽、安身立命方面言之，但強調(diào)禍生有胎的意思，使其自悟，至其愿意深談時，則可以直陳。濞不聽，多年稱疾不朝，后竟密謀造反。乘因上書譎諫，濞仍不聽，乘乃去而為梁孝王客。吳王濞與六國反時，乘復(fù)上書諫吳王。七國之反被平定之后，乘由此知名。景帝召拜為弘農(nóng)都尉，以病去官，游于梁。武帝即位后，以安車蒲輪征入京，死于途中。今存賦有《梁王兔園賦》《柳賦》和《七發(fā)》。
楚太子有疾［1］，而吳客往問之［2］，曰：“伏聞太子玉體不安，亦少間乎［3］？”太子曰：“憊［4］。謹謝客。”客固稱曰：“今時天下安寧，四宇和平，太子方富于年。意者久耽安樂，日夜無極［5］；邪氣襲逆，中若結(jié)［6］。紛屯澹淡，噓唏煩酲［7］，惕惕怵怵，臥不得瞑［8］。虛中重聽，惡聞人聲［9］。精神越渫，百病咸生［10］。聰明眩曜，悅怒不平［11］。久執(zhí)不廢，大命乃傾［12］。太子豈有是乎？”太子曰：“謹謝客。賴君之力，時時有之，然未至于是也［13］?！笨驮唬骸敖穹蛸F人之子，必宮居而閨處［14］，內(nèi)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無所［15］。飲食則溫淳甘膬，脭肥厚［16］；衣裳則雜遝曼暖，燂爍熱暑［17］。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而挺解也［18］，況其在筋骨之間乎哉？故曰：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者，傷血脈之和［19］。且夫出輿入輦，命曰蹶痿之機［20］；洞房清宮，命曰寒熱之媒［21］；皓齒娥眉，命曰伐性之斧［22］；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藥［23］，今太子膚色靡曼，四支委隨［24］，筋骨挺解，血脈淫濯，手足墮窳［25］，越女侍前，齊姬奉后［26］；往來游燕，縱恣于曲房隱間之中［27］。此甘餐毒藥，戲猛獸之爪牙也［28］。所從來者至深遠，淹滯永久而不廢［29］，雖令扁鵲治內(nèi)，巫咸治外［30］，尚何及哉！今如太子之病者，獨宜世之君子，博見強識，承間語事，變度易意［31］，常無離側(cè)，以為羽翼［32］。淹沈之樂，浩唐之心，遁佚之志［33］，其奚由至哉！”太子曰：“諾。病已，請事此言［34］。”客曰：“今太子之病，可無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也［35］。不欲聞之乎？”太子曰：“仆愿聞之。”
［1］楚太子：此“楚”及下句“吳”并指漢初所封劉姓郡國王。漢初封高帝少弟交為楚元王，有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楚元王立二十三年卒，子夷王郢客嗣，郢客立四年卒，子王戊嗣，吳楚反時自殺。據(jù)《漢書·楚元王傳》，元王之時，“太子辟非先卒”，可見當楚元王（前201年立，前179年卒）時確有太子體弱多病，后竟早卒。
［2］吳客：吳國之客人，指吳王派去探病的人。漢初封高帝兄之子濞為吳王（前195年立，前154年被誅），有會稽等三郡之地，王十三城。枚乘為吳王郎中，正當楚元王之時。楚太子體弱，而吳王遣人存問?？退v最后一段廣陵潮景象，正是吳國的景觀。故《七發(fā)》所寫，非全為虛構(gòu)。
［3］少間：稍愈，（?。┥运梢恍?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4］憊（bèi）：疲乏。
［5］意者：料想是。耽（dān）：沉溺，迷戀。無極：沒有限制。
［6］襲逆：猶言侵犯。中：指胸中。結(jié)（sè）：郁結(jié)堵塞。古代車廂旁（或車前曲欄上）用皮革交錯纏縛的障蔽物。
［7］紛屯澹淡：昏亂，心神不定貌。噓唏：同“歔欷”，嘆息呻吟聲。煩酲（chéng）：煩悶而昏昏沉沉，如同酒醉。酲，飲酒過多感到不適。
［8］惕惕怵（chù）怵，臥不得瞑：心神不寧，時時驚怖不能入睡。
［9］虛中：中氣虛弱。重（zhòng）聽：聽覺遲鈍。
［10］越渫（xiè）：渙散。
［11］聰：聽覺。明：視覺。眩曜：昏瞀惑亂貌。悅怒不平：喜怒無常。
［12］久執(zhí)不廢：長久保持這種病態(tài)而不痊愈。大命：生命。傾：隕，壞。
［13］賴：依靠。君：指國君。此三句言：賴吾君之力，得享安樂，如客所言，時時有之，然未至如此之甚。
［14］宮居而閨處：處于深宮內(nèi)院之中。閨，宮中小門。
［15］內(nèi)：指內(nèi)宮之中。保母：照管衣食起居的婦女。外：內(nèi)宮之外。傅父：進行教育的師傅。欲交無所：想要交游也沒有機會。
［16］溫淳：厚味。膬（cuì）：同“脆”。甘脆：香甜可口的食物。脭（chéng）：肥肉。（nóng）：濃酒。
［17］雜遝（tà）：重重疊疊，眾多貌。曼暖：輕細而溫暖。燂（xún）爍熱暑：指穿著珍貴的皮衣，時時在燥熱之中。燂，火熱。爍（shuò），熱。
［18］銷鑠（shuò）：熔化。挺解：散弛瓦解。
［19］縱耳目之欲：放縱聲色的欲望。恣支體之安：貪圖肢體的安逸。恣，放縱。支，同“肢”。和，調(diào)和。
［20］出輿（yú）入輦（niǎn）：出入都乘車。輿，本指可以抬著走的車廂一樣乘具，后泛指車。輦，由人推挽而行的車子。命曰：名為，叫作。蹶（jué）痿（wěi）：肢體癱瘓。機：此處為根源之義。張鳳翼曰：“猶弩機，會觸之即發(fā)也?！?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21］洞房：深邃的房屋。清宮：清涼的宮室。寒熱之媒：寒病、熱病的媒介。
［22］皓（hào）齒蛾眉：指美女。皓齒，潔白的牙齒。娥眉，也作“蛾眉”，細長的眉（古代以色事人者方畫眉，且以細長為美）。伐性之斧：戕害性命的利斧。
［23］肥膿：肥肉濃酒。膿，同“”、“濃”。
［24］靡曼：細嫩。委（wēi）隨：麻木不能屈伸。
［25］血脈淫濯：指心跳加快，呼吸氣短的癥狀（傳統(tǒng)醫(yī)學(xué)上為虛病的表現(xiàn)）。墮窳（yǔ）：懶散無力。
［26］越女、齊姬：泛指各地挑選的美女。因越地出過西施，《詩·陳風(fēng)·衡門》中說“豈其取妻，必齊之姜”，《召南·何彼矣》中也說到“華如桃李”的“王姬”為“齊王之子”，故此處以越女齊姬代指美女。奉：侍奉。
［27］游燕：游樂宴飲。隱間：深暗的房舍。
［28］甘餐毒藥：把毒藥當作甜的東西來吃。戲猛獸之爪牙：玩弄猛獸的爪子和利牙。指以生命為兒戲。
［29］所從來者至深遠：言身體虧耗已久。至，極。深遠，久遠。淹滯永久：長久地耽擱下去。
［30］扁鵲：先秦時名醫(yī)，姓秦名越人，渤?？と恕Ｖ蝺?nèi)：治臟腑的疾病。巫咸：古代神巫。治外：指驅(qū)除鬼祟，祈神祛病。
［31］強識：記憶力強，記得的東西多。承間（jiàn）：伺機。語事：談?wù)摚ㄋ娐勚┦?。度意：指太子的生活態(tài)度和意志。
［32］羽翼：左右?guī)椭I劃事體的人。
［33］淹沈之樂：指使人沉溺之樂。浩唐：同“浩蕩”，縱恣。遁佚：放縱。
［34］病已：病好之后。事此言：按照您說的去做。
［35］可無……而已：可以不用……來治愈。要言妙道：中肯的話，此指精妙的道理。說（shuì）：勸說。去：除去。
客曰：“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1］。中郁結(jié)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2］。上有千仞之峰，下臨百丈之谿。湍流溯波，又澹淡之［3］。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fēng)漂霰，飛雪之所激也［4］；夏則雷霆霹靂之所感也［5］。朝則鸝黃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6］。獨鵠晨號乎其上，鹍雞哀鳴翔乎其下［7］。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斬以為琴［8］，野繭之絲以為弦，孤子之鉤以為隱，九寡之珥以為約［9］。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10］。歌曰：‘麥秀兮雉朝飛，向虛壑兮背槁槐，依絕區(qū)兮臨回溪［11］?！w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12］；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螻蟻聞之，拄喙而不能前［13］。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強起聽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1］龍門：山名，在今山西省河津縣和陜西省韓城縣之間。
［2］中郁結(jié)之輪菌：樹干中積聚了稠密的紋理。輪菌，紋理盤曲貌。扶疏：隨意伸展貌。分離：指向外擴散。
［3］湍（tuān）流：急流。溯波：逆流的波浪。澹淡：搖蕩。
［4］漂：同“飄”。霰（xiàn）：雪珠。
［5］感：借為“撼”。
［6］（hàn）（dàn）：一種善于鳴叫的鳥。李善注引郭璞《方言注》：“鳥似雞，冬無毛，晝夜鳴?！绷b雌：失伴的雌鳥。迷鳥：迷失方向的鳥。
［7］鵠（hú）：鴻鵠，即天鵝。號（háo）：啼叫。鹍（kūn）雞：鳥名，黃白色，似鶴。
［8］背秋涉冬：意為時間經(jīng)年。背，送走，渡過。涉：經(jīng)過。琴摯：春秋時魯國太師（樂官），善于彈琴。
［9］孤子：指尹吉甫之子伯奇。蔡邕《琴操》云：尹吉甫娶后妻，生子伯封，乃譖伯奇，放伯奇于野。伯奇自傷無罪見逐，乃援琴而鼓之。宣王出游，伯奇乃作歌。宣王聞之，曰：“此孝子之辭也?！奔δ饲蟛嬗谝岸形颍ā段倪x·舞賦》李注引）。又揚雄《琴清音》云：“尹吉甫子伯奇至孝，后母譖之，自投江中，衣苔帶藻。忽夢見賜其美藥，唯念養(yǎng)親，揚聲悲歌，船人聞而學(xué)之。吉甫聞船人之聲，疑思伯奇，作《子安之操》。”傳說不一，而均與彈琴、琴曲有關(guān)。鉤：衣帶的鉤。隱：琴上飾。九寡：生有九個兒子的寡婦。李善注引《列女傳》：“魯之母師，九子之寡母也。不幸早失夫，獨與九子居。”珥（ěr）：耳環(huán)之類的飾物。約：一作“的”，五臣本作“”（音義同“的”），琴上圓形的星徽。上言以孤子之鉤為隱，以寡母之珥為徽，言此琴多含悲聲。
［10］師堂：春秋時魯國樂師，一稱師襄（“堂”“襄”古音通），字子京。據(jù)《韓詩外傳》，孔子曾向此人學(xué)琴。操：奏。《暢》：相傳堯時琴曲名。伯子牙：即俞伯牙，春秋時著名善鼓琴者。
［11］秀：抽穗。（jiān）：麥芒。絕區(qū)：懸崖絕壁一類人所難至之處?；叵呵鄣南獫?。此歌寓有處極樂之時應(yīng)遠慮安危之意。
［12］翕（xī）翼：斂翼。去：離開。
［13］蚑（qí）（jiǎo）：爬行的蟲子。蚑，蟲子爬行貌。，一種蟲子。李善注：“《說文》曰：‘蚑，行也?！采愔薪灾^之蚑。”“蚑”與上“飛鳥”、“野獸”并列，“蚑”應(yīng)用形容詞。螻蟻：螞蟻（參元李詒《敬齋古今注》卷二）。
客曰：“牛之腴，菜以筍蒲［1］。肥狗之和，冒以山膚［2］。楚苗之食，安胡之［3］，摶之不解，一啜而散［4］。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調(diào)和［5］。熊蹯之臑，勺藥之醬［6］。薄耆之炙，鮮鯉之膾［7］。秋黃之蘇，白露之茹［8］。蘭英之酒，酌以滌口［9］。山梁之餐，豢豹之胎［10］。小大歠，如湯沃雪［11］。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強起嘗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1］（chú）：小牛。腴（yú）：腹下肥肉。菜以筍蒲：以筍和藹香蒲作配菜加以烹調(diào)。“菜”用為動詞。
［2］和：羹。冒：“芼”的假借字。山膚：一種野生植物?；蛞詾榧词?。
［3］楚苗：南方楚地的稻秧。代指楚地產(chǎn)的米。南方的楚地盛產(chǎn)米，故云。食：指主食。安胡：又稱雕胡，即菰米。：同“飯”。
［4］摶（tuán）：聚結(jié)在一起。不解：不散，言黏性好。啜（chuò）：吃。一啜而散：言又軟又滑一吃到口即散。
［5］伊尹：商湯的大臣，相傳其善于烹飪，以割烹之術(shù)見湯，取得信任。易牙：春秋時人，因善調(diào)味得齊桓公寵愛。調(diào)和：調(diào)和五味。
［6］熊蹯（fán）：熊掌。臑（ér）：同“胹”。爛熟。勺藥之醬：把酸堿五味調(diào)和在一起的醬。勺藥：此處作調(diào)和解。沈欽韓《漢書疏證》言，“勺藥”應(yīng)讀為“酌略”。
［7］薄耆（qí）：切成薄片的獸類脊上的肉。炙（zhì）：烤肉。膾（kuài）：魚肉片。
［8］秋黃之蘇：秋天葉子變黃的紫蘇。蘇，紫蘇，一種藥草，可用以調(diào)味。白露之茹：經(jīng)過霜露的蔬菜。茹，蔬菜。
［9］蘭英之酒：用蘭花泡的酒。滌口：漱口。
［10］山梁之餐：指野雞肉。《論語·鄉(xiāng)黨》：“山梁雌雉?！惫蚀颂幰浴吧搅骸贝敢半u?；浚╤uàn）：飼養(yǎng)的豹。豹胎古代視為珍肴。
［11］小大歠（chuò），如湯沃雪：不論小飯還是大飲，都吃喝得非常爽快，如同沸水澆在雪上，一掃而光。
客曰：“鐘岱之牡，齒至之車［1］，前似飛鳥，后類距虛［2］。穱麥服處，躁中煩外［3］。羈堅轡，附易路［4］。于是伯樂相其前后，王良、造父為之御，秦缺、樓季為之右［5］。此兩人者，馬佚能止之，車覆能起之［6］。于是使射千鎰之重，爭千里之逐［7］。此亦天下之至駿也。太子能強起乘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1］鐘、岱：“岱”應(yīng)作“代”。均為地名，其地古代為著名產(chǎn)馬區(qū)，在今陜西省長城外河套一帶。牡：雄性，此處指雄馬。齒至之車：以適齡的馬駕的車?！澳怠薄ⅰ褒X至”都言其強健。
［2］距虛：獸名，形如馬而善走（參《子虛賦》）。
［3］穱（zhuō）麥：早熟的麥。服處：服用，指用為飼料。躁中煩外：言馬強壯，急于奔走，時時好動。
［4］羈堅轡（pèi）：系上堅牢的韁繩。附：依附、憑借。易路：平坦的路。附易路：沿著平坦的大道奔跑。
［5］伯樂：春秋時善相馬者，名孫陽。王良：春秋時晉國大夫，善于御馬。造父：秦之先人，為周穆王御，一日千里以救亂，穆王封之趙城，從此為趙氏。秦缺：古之勇士，善疾走。樓季：魏文侯之弟?！俄n非子·五蠹》：“故十仞之城，樓季弗能逾者，峭也?！眲t是善跳躍或善攀登者。右：車右，古代在車右邊保護主帥的武士。
［6］此兩人：指秦缺、樓季。佚：同“逸”，脫韁而跑。
［7］射：打賭。鎰（yì）：古代重量單位，等于二十四兩。
客曰：“既登景夷之臺［1］，南望荊山，北望汝海［2］，左江右湖，其樂無有［3］。于是使博辯之士，原本山川，極命草木［4］，比物屬事，離辭連類［5］。浮游覽觀，乃下置酒于虞懷之宮［6］。連廊四注，臺城層構(gòu)，紛紜玄綠［7］。輦道邪交，黃池紆曲［8］。溷章、白鷺、孔鳥、鵠［9］，雛、，翠鬣、紫纓［10］。螭龍、德牧，邕邕群鳴［11］。陽魚騰躍，奮翼振鱗［12］。漃漻薵蓼，蔓草芳苓［13］。女桑、河柳，素葉紫莖［14］。苗松豫章，條上造天［15］。梧桐并閭，極望成林［16］。眾芳芬郁，亂于五風(fēng)［17］。從容猗靡，消息陽陰［18］。列坐縱酒，蕩樂娛心。景春

［20］滋味：指各種美味?！墩f文》：“味，滋味也?！薄白獭弊忠怆m為“多”，而漢代“滋味”已成一詞，指味道。以“滋”為“多”解者非。肴糅：各種飯菜。糅，各種肉。錯：錯雜。該：齊備。
［21］練色：經(jīng)過加工精選的色彩。流聲：宛轉(zhuǎn)悠揚的音樂。
［22］《激楚》：楚歌曲名。江漢沅湘一帶頗多凄楚哀怨之音，故名。結(jié)風(fēng)：歌曲結(jié)尾的馀聲?！冻o·大招》：“《激楚》之結(jié)，獨秀先些?！闭^“《激楚》之結(jié)風(fēng)”。鄭衛(wèi)之皓樂：鄭衛(wèi)所產(chǎn)悠揚的新聲。春秋時鄭衛(wèi)當南北之要沖，商業(yè)較發(fā)達，故以產(chǎn)新曲著稱。皓樂：悠揚的音樂。猶言“浩歌”、“浩倡”。“皓”為“浩”之借（下“靡麗皓侈”之“皓”同）。
［23］先施：即西施。征舒：春秋時美婦人夏姬之子。陽文、段干：無考，似為古代美男之名。吳娃：吳地的美女。吳俗稱美女為“娃”。閭娵（zōu）：戰(zhàn)國時梁王魏嬰之美人。傅予：無考。張云璈云：“竊謂此七人中，又是雜舉男女之美者，以侈陳游宴之樂，淳于髡所謂‘男女雜坐’是也?！?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24］雜裾：各色衣裾。裾，衣的前襟。垂髾（shāo）：垂著燕尾型的發(fā)髻。髾，發(fā)髻后垂如燕尾的部分。目窕：用眼神引逗?！榜弧蓖疤簟薄Ｐ呐c：心許，會意。
［25］揄流波：引流水洗身。下言“嬿服而御”，于此意思一貫。五臣注：“謂目之光若引水之波”，與以下寫身體者不侔，非是。雜杜若：言以香草杜若遮蔽身體隱私之處。
［26］蒙清塵：言赤裸身體。被蘭澤：以芳香的蘭膏擦身。被，遮蓋。此指遍擦。
［27］嬿服：私下所服（相對于朝堂典禮、會見等場合的服裝而言）。御：讓女子入侍，進御。
［28］皓侈：排場浩大。“皓”，同“浩”。樂：指快意之聲。
客曰：“將為太子馴騏驥之馬，駕飛之輿，乘牡駿之乘［1］。右夏服之勁箭，左烏號之雕弓［2］。游涉乎云林，周馳乎蘭澤，弭節(jié)乎江?。?］。掩青蘋，游清風(fēng)［4］。陶陽氣，蕩春心［5］。逐狡獸，集輕禽［6］。于是極犬馬之才，困野獸之足，窮相御之智巧［7］，恐虎豹，慴鷙鳥［8］。逐馬鳴鑣，魚跨麋角［9］。履游麕兔，蹈踐麖鹿［10］，汗流沫墜，冤伏陵窘［11］，無創(chuàng)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12］。此校獵之至壯也［13］，太子能強起游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比魂枤庖娪诿加钪g，侵淫而上，幾滿大宅［14］。
［1］飛（líng）：有窗的輕便車。乘（chéng）：乘駕。牡駿之乘（shèng）：強壯駿馬所駕的車。牡駿，雄的駿馬。言“牡”者，猶前“鐘代之牡，齒至之車”，取其壯健之意。王念孫、胡紹瑛、王俱以為“牡”與“駿”不相稱，以為誤，其說非。
［2］夏服之勁箭：夏后氏之利箭。服，箭袋。夏后氏有良弓名繁弱，其矢亦良。烏號（háo）：柘木。其木密致堅韌，所做的弓彈性好而力大。
［3］云林：云夢之林。云即春秋時代之“”，地名。楚人名澤曰“夢”。其地當今湖北京山、天門、應(yīng)城一帶。云夢澤逐漸向東向南移，到戰(zhàn)國中期以后，這一帶已成為陸地，其西北部成陸早，山丘密林，虎豹出沒，為楚王游獵區(qū)。蘭澤：生長著蘭草的澤地。云夢之東部成陸遲，為原隰草莽之地。弭節(jié)：按節(jié)，放緩行程。江潯：江邊。
［4］掩：覆蓋。：應(yīng)作“”。即萍，為水生之草，人不能坐立其上。為陸生之草?！冻o·湘夫人》：“登白兮騁望?！眲t人可休息其上。掩青，指人在長滿青的地上休息。游清風(fēng)：指在清風(fēng)中隨意游玩。
［5］陶陽氣：舒展于春天的氣息之中。陶，舒暢。陽氣，春天的氣息。
［6］逐：追。集輕禽：許多只箭同時射中天上飛的禽鳥。此寫許多人仰面而射以游戲。
［7］極犬馬之才：讓獵犬與馬盡其才力。困：困乏。相：向?qū)А！墩撜Z集解》引馬融：“向，導(dǎo)也。”此處指虞侯。御：駕車者。此說虞侯和駕車者都竭盡其才智技巧。
［8］恐虎豹：使虎豹驚恐。慴（zhé）鷙鳥：使猛禽畏懼。
［9］逐馬鳴鑣（biāo）：奔馳的馬鈴鐺震響。鑣，馬勒旁的橫鐵，上有鸞鈴。魚跨：似魚之跳躍。麋角：似麋之角逐。麋，鹿類動物，善跑。
［10］履游：踐踏。麕（jūn）：鹿類動物。麖（jīng）：鹿類動物。
［11］汗流沫墜：猶言大汗淋漓。冤伏：指禽獸四下逃匿。陵窘：指野獸被追逐急迫困窘。
［12］無創(chuàng)而死者：指被驚嚇、困乏而死者。創(chuàng)，創(chuàng)傷。充后乘：裝滿隨行的車輛。
［13］校（jiào）獵：遮攔禽獸以獵取之?！稘h書·成帝紀》師古注：“校獵者，大為欄校以遮禽獸而獵取也?！?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14］陽氣：生氣。此指喜悅之氣。見：同“現(xiàn)”。眉宇：眉額間。侵淫：漸漸擴散。大宅：面部。
客見太子有悅色也，遂推而進之曰：“冥火薄天，兵車雷運［1］，旍旗偃蹇，羽毛肅紛［2］。馳騁角逐，慕味爭先［3］。徼墨廣博，觀望之有圻［4］。純粹全犧，獻之公門［5］?！碧釉唬骸吧?，愿復(fù)聞之?！?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客曰：“未既［6］。于是榛林深澤，煙云莫，兕虎并作［7］。毅武孔猛，袒裼身薄［8］。白刃磑磑，矛戟交錯［9］。收獲掌功，賞賜金帛［10］。掩肆若，為牧人席［11］。旨酒嘉肴，羞炰膾炙，以御賓客［12］。涌觴并起，動心驚耳［13］。誠必不悔，決絕以諾［14］；貞信之色，形于金石［15］。高歌陳唱，萬歲無［16］。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強起而游乎？”太子曰：“仆甚愿從，直恐為諸大夫累耳。”然而有起色矣。
［1］冥火：指夜獵時燃起的火。用以驅(qū)攔野獸。?。浩冉１嚴走\：言兵車運行聲如雷鳴。
［2］旍：同“旌”。偃蹇：夭矯。此處為舒卷之義。羽毛：指旗桿頂端裝飾的鳥羽和牛尾。肅紛：整齊眾多貌。
［3］慕味：追求美味（指獵物）。
［4］徼（jiǎo）：邊界。墨：為攔截野獸打獵而燒田?！搬枘敝笍乃闹車锱e火。圻（qí）：邊界。
［5］純粹全犧：毛色純一、肢體完整的獵物。李善注引《尚書》偽孔傳：“色純曰犧，體完曰全?！惫糯漓胍妹円恢螳F，故獻之公門。公門：指王侯之門。
［6］未既：還沒有完。
［7］榛林：叢林。莫：昏暗不明貌。兕（sì）：獨角犀牛。并作：指一齊跑過來。
［8］孔：很，甚。袒裼（xī）：脫去上衣。身?。褐赣先?。
［9］磑磑：同“皚皚”。潔白光亮貌。
［10］收獲：收取獵獲物。掌功：記錄功勞。掌，掌管，主其事。
［11］：應(yīng)作“”，參上段注［4］。肆：鋪。若：杜若，一種香草。為牧人席：像獵者在野外席地而坐一樣。
［12］羞：有滋味的食物。炰（páo）：烹煮。膾：細切的肉。炙：烤肉。御：款待。
［13］涌觴：斟滿酒的酒杯?！坝x”原作“觸”，據(jù)五臣注本改。
［14］誠必不悔，決絕以諾：言獵者酒酣時所表現(xiàn)的情態(tài)，一片忠誠，語無反悔，遇事能果斷允諾。
［15］形于金石：在音樂上體現(xiàn)出來。李善注引《孔子家語》：“孔子曰：夫鐘鼓，憂而擊之則悲，喜而擊之則樂。故志誠感之，通于金石，而況人乎哉？”金石指樂器。
［16］萬歲無（yì）：“萬歲”之聲不歇。，厭倦。
客曰：“將以八月之望，與諸侯遠方交游兄弟，并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1］。至則未見濤之形也，徒觀水力之所到，則恤然足以駭矣［2］。觀其所駕軼者，所擢拔者，所揚汩者［3］，所溫汾者，所滌汔者［4］，雖有心略辭給，固未能縷形其所由然也［5］?；匈夂鲑?，聊兮栗兮，混汩汩兮［6］，忽兮慌兮，俶兮儻兮［7］，浩瀇瀁兮，慌曠曠兮［8］。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9］。虹洞兮蒼天，極慮乎崖涘［10］。流攬無窮，歸神日母［11］。汩乘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12］。或紛紜其流折兮，忽繆往而不來［13］。臨朱汜而遠逝兮，中虛煩而益?。?4］。莫離散而發(fā)曙兮，內(nèi)存心而自持［15］。于是澡概胸中，灑練五藏［16］，澹澉手足，颒濯發(fā)齒［17］，揄棄恬怠，輸寫淟濁［18］，分決狐疑，發(fā)皇耳目［19］。當是之時，雖有淹病滯疾，猶將伸傴起躄，發(fā)瞽披聾而觀望之也［20］，況直眇小煩懣、酲病酒之徒哉［21］！故曰：發(fā)蒙解惑，不足以言也?！碧釉唬骸吧?。然則濤何氣哉？”
［1］望：農(nóng)歷每月十五日（月圓之時）。廣陵：今江蘇揚州。曲江：長江在揚州以南的一段。
［2］恤然：驚恐貌。
［3］駕軼（yì）：超越。所擢拔者：指水相擊而高高涌起的波柱。揚汩（gǔ）：指水力所播揚和激亂的。汩：攪亂。
［4］所溫汾者：水力所旋轉(zhuǎn)聚結(jié)的。滌汔（qì）：洗蕩沖刷。
［5］心略：心計，心智。辭給：有辯才，言辭敏捷。《漢書·東方朔傳》：“上以朔口諧辭給，好作問之?！睅煿抛ⅲ骸敖o，捷也。”縷形：詳細描述。
［6］恍忽：同“恍惚”，形容江濤浩蕩驚駭，不可辨識。聊栗：驚懼戰(zhàn)栗?；欤╣ǔn）汩（gǔ）汩：水嘩嘩奔流貌?！盎臁?，同“滾”，水奔流貌。汩汩，水流聲。
［7］忽兮慌兮：與“恍兮忽兮”同義。俶（tì）儻（tǎng）：此處為放蕩不羈貌。
［8］瀇（wǎng）瀁（yǎng）：水深廣無涯貌?；艜鐣纾好ＣＲ黄?，無邊無際貌?！盎拧蓖盎小薄?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9］秉意乎南山：集中注意力于南山。秉，執(zhí)。南山，指江濤興起之處。通望：一直望到。二句寫觀濤者的心態(tài)與注意力，一方面注意著江濤涌起之處，一方面看著江濤遠去的方向。
［10］虹洞：混然一片，上下相連貌。“虹”為“澒”字之借。此句言水天相連。極慮：竭盡思慮。此處為努力辨識之意。崖涘（sì）：同“涯涘”，岸邊。
［11］流攬：流覽。歸神日母：心神隨江濤歸向東方日出之處。日母：太陽。
［12］汩（yù）乘流：言浪濤乘江流而東下。
［13］或紛紜兩句：言有的浪濤紛亂回旋，逆流而上，忽然又被沖擊東去不返?？姡╦iū）：纏結(jié)。
［14］朱汜（sì）：南方的水涯。二句言觀濤者見江濤遠去，晚潮已退，內(nèi)心不免感到空虛，等待的心情有些煩躁而倦怠。
［15］莫離散：言觀濤者仍聚于江邊，等待早潮的出現(xiàn)。故下文說：“猶將伸傴起躄，發(fā)瞽披聾而觀望之也?！币ω尽豆盼淖诸愖搿芬詾椤澳碑斪x作“暮”，云：“暮散者，晚潮去也；發(fā)曙者，早潮來也。”與上下文意殊不合。梁章鉅、胡紹瑛皆主此說，非是。內(nèi)存心而自持：言抱定觀早潮之心，雖煩躁倦怠，然仍堅持等待。
［16］澡概：洗滌?！案拧苯铻椤案取?。灑：即古“洗”字。練：淘洗。藏：通“臟”。
［17］澹（dàn）澉（gǎn）：洗滌。颒（huì）：本義為洗臉。颒濯發(fā)齒：洗滌了頭面口齒。

［18］揄棄：拋棄?！稗怼睘椤皦櫋?、“陊”（音義同“墮”）的假借字（清呂文錦《文選古字通補訓(xùn)》）。恬?。邯q言“懶散”。輸寫（xiè）：發(fā)泄、排除。“寫”同“瀉”。淟（tiǎn）濁：指身體上的污垢。
［19］分：判明。決：決定。發(fā)皇耳目：使耳聰目明。發(fā)，開通。皇，明?！鞍l(fā)”對耳而言，“皇”對目而言。
［20］淹病：久病。滯疾：意同“淹病”，拖延很久的疾病。伸傴（yǔ）：伸直了本來駝背的腰。傴，傴僂。起躄（bì）：抬起本來跛著的腿子走路。披：分開，開通。
［21］直：僅，只。眇（miǎo）?。杭毿　?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客曰：“不記也。然聞于師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聞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內(nèi)云，日夜不止［1］。衍溢漂疾，波涌而濤起［2］。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3］。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4］。其波涌而云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5］。其旁作而奔起也，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6］。六駕蛟龍，附從太白［7］。純馳浩蜺，前后駱驛［8］。颙颙卬卬，椐椐強強，莘莘將將［9］。壁壘重堅，沓雜似軍行［10］。訇隱匈礚，軋盤涌裔，原不可當［11］。觀其兩傍，則滂渤怫郁［12］，暗漠感突，上擊下律［13］。有似勇壯之卒，突怒而無畏［14］；蹈壁沖津，窮曲隨隈，逾岸出追［15］；遇者死，當者壞。初發(fā)乎或圍之津涯，荄軫谷分［16］?；叵枨囿?，銜枚檀桓［17］。弭節(jié)伍子之山，通厲胥母之場［18］。凌赤岸，篲扶桑，橫奔似雷行［19］。誠奮厥武，如振如怒［20］。沌沌渾渾，狀如奔馬［21］?；旎鞄輲荩暼缋坠模?2］。發(fā)怒庢沓，清升逾跇［23］，侯波奮振，合戰(zhàn)于藉藉之口［24］。鳥不及飛，魚不及回，獸不及走。紛紛翼翼，波涌云亂［25］。蕩取南山，背擊北岸［26］。覆虧丘陵，平夷西畔［27］。險險戲戲，崩壞陂池，決勝乃罷［28］。汩潺湲，披揚流灑［29］。橫暴之極，魚鱉失勢，顛倒偃側(cè)［30］。沋沋湲湲，蒲伏連延［31］。神物怪疑，不可勝言。直使人踣焉，洄暗凄愴焉［32］。此天下怪異詭觀也，太子能強起觀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1］山出內(nèi)云：山中的云日夜吞吐著。內(nèi)，通“納”。
［2］衍溢：平滿四溢。漂疾：急流貌。
［3］洪淋淋：言像山洪翻滾而下。因潮頭高出江面，故言如洪。
［4］溰（yí）溰：高白貌。帷蓋：車帷、車蓋。
［5］云亂：如云一樣紛亂。擾擾：紛亂貌。騰裝：裝備整齊，奔騰前進。
［6］旁作：橫出。奔起：上揚。輕車之勒兵：將軍在輕車上指揮軍隊。勒兵，指揮軍隊。
［7］六駕蛟龍：六條蛟龍駕車。附從太白：從屬于河伯而受其指揮。李善注引許慎《淮南子注》：“馮遲太白，河伯也。”
［8］純馳：或聚集或奔馳。純，通“屯”，聚集?！峨x騷》：“飄風(fēng)屯其相離兮”，洪興祖《補注》：“聚也?！焙莆U：長虹。蜺：同“霓”，虹。胡紹瑛以為“高義”，非。其所舉《西京賦》“直蜺以高居”等，亦是以虹為喻。駱驛：同“絡(luò)繹”。
［9］颙（yóng）颙卬（áng）卬：波高貌。椐（jū）椐強強：波浪前涌后推相隨奔流貌。莘（shēn）莘：長貌。將將：高貌。
［10］壁壘重堅：言潮頭如高而堅固的壁壘。重，重疊，層層。言其高。沓（tà）雜：眾多貌。
［11］訇（hōng）隱匈礚（kē）：礚，擬聲詞，形容濤聲轟轟隆隆震響。軋（yà）：指波濤互相撞擠。盤：旋轉(zhuǎn)。涌裔（yì）：濤行貌。此句形容波濤洶涌激蕩奔騰之狀。
［12］滂渤怫（fú）郁：形容水怒激之狀。滂渤，指水流受到局限而郁積。怫郁，人內(nèi)心不平而有所郁結(jié)。此處也是用來形容水。
［13］暗漠：昏暗。感突：沖起?！案小苯铻椤昂场薄４司溲圆谢璋档牡吞帥_激而起。律：“硉”之借。五臣本正作“硉”。石頭從高處滾下，此寫浪頭。
［14］突怒：盛氣發(fā)作。
［15］蹈壁沖津：沖擊高岸和渡口。窮曲隨隈（wēi）：言水波激蕩了所有的水灣岸隈。曲、隈，均指山水岸涯彎曲處。追：同“堆”，指沙堆。
［16］或圍：地名，未詳。胡紹瑛曰：“‘或’蓋古文‘域’，‘域"’圍‘二字義貫……疑此與下’藉藉之口‘皆屬寓言，非實有地理可考也?！苯蜓模憾煽谶叀ＧD（gāi）：同“陔”，山隴。軫（zhěn）：通“畛”，田界，區(qū)分。谷分：如山谷之分裂。此寫浪峰與浪峰之間如地界山谷。李善注本此句在“津”字斷句，以“涯”字連下文，而無“荄”字。此從梁章鉅、胡紹瑛說校改。
［17］回翔：猶言回旋。青篾（miè）：車名。《宋書·明帝紀》：“太妃乘青篾車?！斌鸀楦采w在車欄上的圍蓋之類。銜枚：本指軍隊人馬疾行時口中銜著枚，此處喻江濤之寂然無聲。檀桓：盤桓，回旋。
［18］伍子之山：以伍子胥命名之山。通厲：遠行。胥母：原作“骨母”。李善引《史記》曰：“吳王殺子胥，投之于江，吳人立祠于江上，因名胥母山?！庇衷唬骸啊对浇^書》曰：’闔閭……晝游于胥母。‘疑’胥母‘字之誤也?！苯裾?。
［19］凌：上。赤岸：地名。篲（huì）：掃。扶桑：神話中樹名，在日出之處。
［20］誠奮厥武：果真是發(fā)揚了它的威勢。振，同“震”。
［21］沌（tūn）沌渾渾：波濤相追逐之貌。
［22］混混庉（dùn）庉：波浪之聲。雷鼓：雷聲和鼓聲。
［23］庢（zhì）：同“窒”，阻礙。沓：沸溢出來。此句寫波濤因受阻而沸騰溢起。清升逾跇（yì）：清波升起，互相超越。跇，越過。
［24］侯波：陽侯之波，大波。傳說大波之神名陽侯。藉（jí）藉：交混雜亂貌。藉藉之口：指江河交匯之處?！渡狭仲x》：“它它藉藉，填阬滿谷。”顏師古注：“言交橫也。”
［25］紛紛：紛亂貌。翼翼：飛翔貌?！峨x騷》：“高翱翔之翼翼?！蓖豸印顿洸套雍V》：“翼翼飛鸞，載飛載東?！本泔w翔義。紛紛翼翼：形容高高波濤交錯回旋奔馳之貌。
［26］蕩取南山二句：寫水勢沖蕩南山，又反擊北岸。
［27］覆虧：傾覆。虧，侵蝕。平夷：蕩平。西畔：西岸。
［28］險險戲戲：傾側(cè)危險之貌。戲，通“□”。陂（pō）池（tuó）：同“陂陁”，斜坡，此處指臨江地帶。決勝乃罷：指江濤又欲沖決一切障礙。
［29］（jié）汩（yù）：波濤相擊聲。
［30］偃側(cè)：言魚鱉等生物皆失去平衡，無法控制自己。偃，仰跌。
［31］沋（yóu）沋湲湲：魚鱉顛倒之貌。蒲伏：同“匍匐”。連延：延續(xù)。
［32］踣（bó）：向前跌倒。洄暗：驚駭失智貌。
客曰：“將為太子奏方術(shù)之士有資略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之倫［1］，使之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2］?？桌嫌[觀，孟子持籌而筭之，萬不失一［3］。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于是太子據(jù)幾而起，渙乎若一聽圣人辯士之言［4］。涊然汗出，霍然病已［5］。
（胡克家?？汤钌谱ⅰ段倪x》）［1］奏：進。方術(shù)：道術(shù)。資略：才智。莊周：即莊子，戰(zhàn)國中期思想家。魏牟：戰(zhàn)國時魏國公子，思想家。他曾說：“身在江湖之上，心居魏闕之下。”隱而不忘國事（見《呂氏春秋》）。楊朱：戰(zhàn)國時思想家，主張“為我”之說。墨翟：即墨子，戰(zhàn)國時期思想家，主張“兼愛”。便蜎（yuān）：即范蠉（同“蜎”，典籍中多誤作“環(huán)”），又作“玄淵”，戰(zhàn)國末年思想家，傳老子之學(xué)。詹何：“古得道者”（《呂氏春秋》高誘注），與魏牟同時。倫：輩。
［2］精微：精辟微妙的道理?！熬痹鳌搬尅保瑩?jù)《考異》校改。
［3］孔老覽觀：讓孔子老子對上述諸子的論說加以審覽。孟子：孟軻，戰(zhàn)國中期思想家?；I：算籌，五代以前用的一種計算工具，形如竹筷子，可以擺出數(shù)字。筭，“算”字的異體，這里指籌劃。
［4］據(jù)幾而起：手撐著幾案坐起來?！捌稹焙笤小霸弧弊?，近人吳闿生曰：“此’曰‘字當是衍文，刪去之，文乃可讀。”（《古文辭類纂音注》引）。今刪。
［5］涊（niǎn）然：汗出貌?；羧唬汉鋈?。痛已：痛好了。
評
《詩·周南·關(guān)雎序》云：“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睗h賦的“勸百諷一”，與此相同，這實際上是專制政治下形成的文學(xué)現(xiàn)象。因為對君主的勸諫弄不好會掉腦袋，所以用了含蓄委婉的手法，讓人主去體會，即使與人主之意大為不合，也有遁詞可以免禍。至于其含蓄委婉的程度，也以事情關(guān)系之大小有所不同。本篇是枚乘為諫止吳王濞的圖謀不軌而作，吳王當時的行為又不太暴露，不便明言，事情關(guān)系不甚大，故其主旨的表現(xiàn)十分含蓄，不易看出?！镀甙l(fā)》的主體部分要談七個方面可以使人消除煩惱、心胸開闊、以免因“久耽安樂”而生病的活動。但文中只寫了六種，第七種是言外之意，或者作者將借機會面陳其辭。這六種活動即六事：一為自然之音樂，二為山珍野味，三為駿馬良御，四為山海的自然景觀，五為校獵，六為觀廣陵之潮。最后要說的“要言妙道”尚未說而太子之病愈，好像是作者留下來的一個謎。
作者寫如此一篇大賦，并非為寫飲食而寫飲食、為寫音樂而寫音樂、為寫校獵而寫校獵，它其中貫穿的是在極優(yōu)裕的生活條件下如何修身養(yǎng)性，長保安康的思想。末尾說：“將為太子奏方術(shù)之士有資略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之倫，使之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住⒗嫌[觀，孟子持籌而筭之，萬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钡闹胁⑽淳唧w講說這“要言妙道”。所以，實際上此文是一個要引起吳王深入思考將來之事的誘餌，作者希望有機會進而講論有關(guān)問題，故只是虛晃一槍，并未言及。認真思之，理在言外。所以，這也是一篇極含蓄的文字。
《七發(fā)》形式上繼承戰(zhàn)國時屈原《招魂》《大招》《卜居》和宋玉《風(fēng)賦》等的結(jié)構(gòu)方式，以一主一從的對話形式引出全文，所謂“述客主以首引”（《文心雕龍·詮賦》）。主體部分由若干段落組成，或并列，或遞進，以一線貫之，所謂“極聲貌以窮文”（同前）。先秦時代幾篇除《招魂》《大招》稍長外，其余皆短小，《七發(fā)》鋪采摛文，氣勢宏大，實開漢大賦鋪張揚厲之風(fēng)氣。后代摹擬其體制者甚多，且都以“七”名篇，如《七激》《七興》《七依》之類，不一而足，遂成一體。劉勰說：“枚乘摛艷，首創(chuàng)《七發(fā)》，腴辭云構(gòu)，夸麗風(fēng)駭”（《文心雕龍·雜文》）。明代孫月峰《評注昭明文選》說：“分條述說，全祖《招魂》，然筆力卻蒼勁，自是西京格調(diào)，其馳騁處，真有捕龍蛇、搏虎豹之勢，尤為千古杰作?！闭摫酒奶厣?、藝術(shù)淵源與結(jié)構(gòu)、語言風(fēng)格上的獨創(chuàng)性，皆甚精辟。《昭明文選》中竟列“七”一體，可見其影響。
（趙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