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是紅樓夢里爭議較大的人物形象,有批她奸詐圓滑的,有贊她厚道的,書中關于寶姑娘的心理描述較少,作者對她的態(tài)度也較曖昧讓人琢磨不透,觀書者不能感受到作者對薛寶釵像對林黛玉那樣有明顯的情感傾向。我看過很多對薛寶釵的人物分析,始終認為薛寶釵性格的有些成份是抹殺不掉了,比如世故,圓滑,城府。不過本貼的討論重點是關于薛家的待選以及從中可看到的薛家母女的態(tài)度。
薛家是如何進賈府的,作者用了四條理由,其中第一條就是“待選”,原文:近因今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
這段話常常被一些釵迷們抓住不放,用以證明薛家對賈家及寶玉是沒有想法的,有些釵迷張口就是“我們寶姐姐是要做皇妃的,哪里看得上寶玉這個沒出息的癟三”,還有的說薛家的玉是指皇帝的玉璽,那么我們就從這個待選皇妃談起吧。
清代后妃的選擇首先看家世背景,說到這里可能有人要說了,紅樓夢并沒提發(fā)生在哪朝哪代,關于這個問題如果追究下去,恐怕幾天幾夜也說不完,盡管作者寫得很隱晦很小心,不過從書中的多處關于民俗、服飾等蛛絲馬跡中還是可以依稀看出紅樓夢的背景時代基本就是作者生活的年代。
說到這話題就得先向康熙朝的后妃及皇子福晉略偏上幾句了。
康熙四年選后,當時待選秀女中遏必隆女兒呼聲最高,論家族背景、父親地位品級以及與皇室的親密度,鈕祜祿氏都應為后,但孝莊為了平衡勢力選擇了索尼兒子噶布喇之女,索尼為首輔大臣,政治地位很高,可噶布喇時為侍衛(wèi),且從各方面講,索尼家族比不過遏必隆家族,所以在立赫舍里氏為皇后的消息傳出后,遏必隆“心懷妒忌,與鰲拜同入奏阻,” 他們還在私下大發(fā)牢騷:“若將噶布喇之女立為皇后,必動刀槍。滿洲下人(“下”為滿語,意為侍衛(wèi))之女,豈有立為皇后之理?”
除備選后妃外,秀女還有一部分會被賜婚給皇子親王們做福晉和側福晉,隨便提供幾個康雍時代親王皇子的妻妾:
皇十二子胤祹:
嫡福晉:富察氏(太保、大學士、伯爵馬齊之女)
側福晉:方佳氏(四品典衛(wèi)方文彬之女);
管佳氏(管有倉之女)
庶福晉:王佳氏(王德政之女);
李佳氏(輕車都尉車爾特之女);
邁氏(員外郎九格之女);
陳氏(陳大麻之女)
妾:李氏(李大之女);姚氏(管領瑪色之女)
皇十三子胤祥:
嫡福晉兆佳氏,尚書馬爾漢之女;
側福晉富察氏,佐領僧格之女;
側福晉烏蘇氏,頭等護衛(wèi)金保之女;
側福晉瓜爾佳氏,郎中阿哈占之女;
格格石佳氏,領催莊格之女;
格格納喇氏,輕車都尉吳爾敦之女。
皇十四子胤禵:
嫡福晉完顏氏 侍郎羅察之女
側福晉舒舒覺羅氏 員外郎明德之女
側福晉伊爾根覺羅氏 二等護衛(wèi)石保之女
庶福晉伊爾根覺羅氏 典衛(wèi)西泰之女
妾吳氏 常有之女。
皇十五子胤禑
嫡福晉:瓜爾佳氏 都統(tǒng)石文炳之女
側福晉:瓜爾佳氏 員外郎博色之女
庶福晉:杜氏 護軍校五爾之女
索尼家可以被稱為“滿洲下人”,做嫡福晉的父親都是尚書都統(tǒng)侍郎這類二品以上高官,就是側福晉也至少是中等官員的女兒,就是庶福晉、格格、小妾的父親也不全是普通旗丁百姓。相信這些妾在家中也是如寶釵般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姐,可到了皇家卻什么都不是了。由此可見任憑你出身如何高貴位極人臣,在面對皇權天威時就只能做極端俯低狀,皇權天威高高凌駕于從貴族之上。
那么身位貴族之列的薛家是處于什么位置和狀況的呢?先看護官符: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現(xiàn)領內府帑銀行商,共八房分)
首先要說明的是,這張護官符是省級的,門子也說了“各省皆然”,匯總全國的護官符,賈史王薛放置其中后的位置自然還得被打亂靠后。紫薇舍人是高官還普通官不在本文討論范圍內,反正是過去時,只說明薛家祖上是從政做官的,不同于孫紹祖和傅試那種暴發(fā)戶而是有根基名望的家族。這個薛公的公不是公爵的公,薛家并無爵位,薛家何時充官從商的,書中沒有明確寫,至少薛父這里已經(jīng)是既無官職品級又無爵位的普通不過的貴族了,珍珠如土這話只是證明薛家錢多,極富是有的,至于權勢沒體現(xiàn)出來。有人又要說了,既然名列本省四大貴族,又是門子口中“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xiāng)紳名姓”?足見薛家不一般啊~~ 門子是個身份很卑微的人,從他眼中看薛家,自然是呈90度仰視,口氣難免夸張,畢竟名望這個東西既不是朝夕能形成的,也不是朝夕就消失的,想來薛家多年來積累的威勢和影響力在普通人眼中還是有足夠的震懾力的。
是不是真的權勢富貴還得視事實情況定,薛父死后家業(yè)消耗,敗家子薛蟠殺人案最終是靠賈王之力才了結的,薛姨媽提議捉拿柳湘璉也是要向賈家求助,薛家從出場就是經(jīng)濟獨立政治勢力倚靠賈家的角色。借用鳳姐和夏金桂的話來總結,薛家是“托賴著祖父的虛名”,“有好親戚挾制著別人”的普通皇商罷了。這就是薛家當前的真實狀況,那么再聯(lián)系上面舉的清代后妃福晉的例子可見,在滿京城的紅頂子和數(shù)不清的名門淑女中,像薛家這樣的還真算不了什么,就家世門第地位離待選皇妃,配給親王皇子做嫡福晉側福晉還是有較大距離的。
那么寶姑娘的待選是怎么回事呢,關于這個疑點多多,凡仕宦名家的女子都親名達部備選,那么賈/史/王/林家的小姐也屬仕宦名家女,為什么不在待選之列?“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說得好聽點是做女官,往難聽里講也可說是公主的陪讀丫頭,靠這個就想“上青云”難度不小??!既然高攀不著皇妃福晉這樣位尊貴的位置,又何必做小去看人臉色呢?不如嫁個夠得著的人家做個當家奶奶來得體面實惠了。
對于這個現(xiàn)狀薛家是清楚的,大家都想有靠山,如賈家要靠北靜王南安王,薛家也得倚仗賈王兩家。所以薛氏一進京就以姐妹團聚拘束薛蟠等理由住進賈家了,直到第80回也沒見待選下文,反而是金玉良緣傳播開了。
第一次提到金玉配的是第19回黛玉提到的,若薛寶釵真的在待選中,那林黛玉再吃醋也不至拿金玉配來說事啊。再注意時間,此刻正是剛省親過后,元妃封妃給賈府增加了權勢和威望,加強了與皇室的聯(lián)系,要說這對薛家沒有一丁點誘惑力恐怕誰也不信吧,這里有個疑問,按說就不是選皇妃福晉的,薛家似也不能私自配婚啊,可是第28回“薛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第34回薛大呆說的:“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這話里話外透出的完全是可以自由婚配的口吻,根本不是聽天由命待選的樣子。“往日”“從先”也表明薛家早在28回前就已經(jīng)向賈家的人傳播金玉良緣了,由此基本可以說,薛家待選不過是個幌子,這個幌子可能是作者為了情節(jié)需要做的,也有可能是薛家打的,或者兩者兼有,退一步說就不是幌子而是真的“待選”,在金玉良緣開始散播時候的薛寶釵也應該是自由婚配的落選人,因此薛家的言行就不能再用“待選”或“皇帝的玉璽”做幌子來掩蓋了!
這樣薛姨媽所說的“有玉的方可正配”的玉是指誰就不難猜了吧?早在22回的寶姑娘就已是將笄之年,她的婚事早已是薛姨媽要考慮的大事了,太高的攀不上,勉強攀上也是做小受屈,太低的不般配,薛姨媽肯定都不會樂意,那么寶釵的夫婿只能在夠得著的人家中選,門第地位人品相貌都得有,寶玉有爭議的是人品,罵寶玉軟弱無能的很多,可寶玉身上很多缺點都是當時世家子弟都有的,但寶玉身上的優(yōu)點卻是世家子較少有的。如果說他不走仕途沒出息,那走仕途的孫紹祖如何?在家族安排下做同知的賈璉如何?襲官的賈珍如何?淫亂放蕩惡行種種夫妻反目!何況從書中種種看,寶姑娘孜孜不倦地似乎仍有信心改造寶玉。那又何必到外面找,冒那些風險呢?面對這樣知根知底的合適人選,要說薛姨媽從沒動過“寶玉”的腦筋才是怪事呢。
這就是薛姨媽像個不拿薪水的高級篾片似的成天承歡于賈母面前、長期居住賈家不愿搬走的原因之一。而寶姑娘的想法呢?兒女婚姻父母做主,母親的態(tài)度她是知道的,不然不會因為母親和王夫人提到金配玉的事就敏感地“遠著寶玉”。盡管心里想著遠寶玉,可仍會情不自禁頻頻往寶玉房中走動,看到寶玉挨打后會忍不住地動情,寶玉睡覺時會不自覺坐下繡肚兜,聽到寶玉關于拒絕金玉的夢話時發(fā)怔,她無疑是喜歡寶玉的,雖然她自己可能也沒意識到或也不會承認自己會有這種不合封建禮教的行為。從她暗里拉籠交好襲人,處處留心寶玉甚至怡紅院的低等丫頭,刻意迎合賈府上層的言行看,她并非無意于寶二奶奶的位置,至于這種行為算不算覬覦之心,是不是可恥卑鄙就不是我本次想討論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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