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陳凱歌剛從《黃土地》的喜悅中醒過來,他便又開始著手創(chuàng)作國慶獻禮片《大閱兵》。
陳凱歌在召集制作人的時候,
他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張藝謀。
在一大堆同學(xué)里面,陳凱歌是最欣賞張藝謀的:當(dāng)年考電影學(xué)院,他倆都是走“特殊通道”進來的。
張藝謀是被文化部長親自點兵開的后門,
而陳凱歌則是吃了那年電影學(xué)院擴招的福利,
但因為,他們兩個人被質(zhì)疑是“走后門的關(guān)系戶”,一開學(xué)就遭到了部分同學(xué)的實名抵制和歧視。
他們倆起初在學(xué)校里過的謹小慎微,直到后來靠著自身的實力,才讓那些嘴碎的同學(xué)閉了嘴。
后來,張藝謀做了攝影班的班長,陳凱歌則做了導(dǎo)演班的班長。兩人惺惺相惜,期待能有合作。
只是畢業(yè)后,陳凱歌分配去了北京兒童制片廠做了副廠長,張藝謀則回到廣西,做了一名攝影師。
兩人的合作計劃破滅。
直到1983年,廣影的廠長魏必達找到了陳凱歌,想請陳凱歌拍片,兩人這才有了第一次的合作。
因為陳凱歌在答應(yīng)魏必達提了個條件;陳凱歌希望電影的首席攝影師是由他的同學(xué)張藝謀掌鏡。
事實證明,陳凱歌的這個“條件”至關(guān)重要。
沒有張藝謀的恢宏攝影,沒有陳凱歌自己的細膩刻畫,那部《黃土地》也不可能會走向成功。
這一點,陳凱歌比誰都清楚,
他們都是從“西北”里走出來的孩子,荒涼的西北,就像那些年的中國電影,荒涼但又充滿激情。
改變中國電影的力量,首次在西北聚集。
后來寫書的人也說,
1983年是中國內(nèi)陸電影的黃金年代的元年。
確實,這一年“電影教父”吳天明出任廠長,張藝謀和陳凱歌拍出了世界無雙的《黃土地》,那一年是中國電影高光時刻的開始,但是那一年也發(fā)生了件大事,未來的中國第一編劇蘆葦“進去了”。
蘆葦犯“流氓罪”進去了。
那會是嚴打時期,蘆葦參加地下舞會,跟著一群陌生女人跳著面具舞,后來舞會組織者“馬燕秦”被帶走墻壁,曾參與過舞會的人也相繼落網(wǎng)。
蘆葦也在那個夏天被捕,關(guān)了11個月。
等他出獄的時候,《黃土地》已經(jīng)被拍完了,陳凱歌被北影廠的人當(dāng)作寶貝給捧回去了,陳凱歌本來就是北京的人,北影廠有錢有勢,吳天明他留不住,能夠留住或者說能嘗試留住的只有張藝謀。
張藝謀本是廣影廠的人,但他在畢業(yè)的時候就一心想來西影廠,無奈的是,那會廠長不是吳天明,分配工作的時候,西影廠也沒有人爭取一下張藝謀。
吳天明做了廠長后,尤其是看完《黃土地》后,他想方設(shè)法也要把張藝謀留在西影廠。
為此,他是找了各種借口,想跟廣影廠借人,但廣影廠一直都不肯松口。拍完《黃土地》后,誰都知道張藝謀未來會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廣影廠要是放走了張藝謀,那拍板決定的領(lǐng)導(dǎo)就是廣影廠的罪人,但就在吳天明一籌莫展時,
西影廠廠長韋必達被一紙文件給調(diào)走了。
韋必達得罪人了,兩部電影得罪了兩批不同的人。
1983年底,張軍釗的《一個和八個》當(dāng)作是“精神污染”被典型批判,而廣影廠廠長韋必達站出來力挺張軍釗:“錯不在他們,有錯,我來擔(dān)?!?/span>
韋必達的力保,保全了張軍釗。
而就在1984年7月《黃土地》又被領(lǐng)導(dǎo)無端指責(zé),韋必達又是頂著烏紗帽,帶著副廠長陳振華,在北京的第四招待所,又一次就電影內(nèi)容,跟頂頭領(lǐng)導(dǎo)吵了起來,這一起不歡而散,差點沒動手。
后來《黃土地》功成名就,陳凱歌一鳴驚人,可韋必達卻遭到了領(lǐng)導(dǎo)“秋后算賬”,被調(diào)離了一線。
離開前,他再三囑咐新上任的廠長:“你就是絞盡腦汁,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把張藝謀留下來。”
這件事后來傳到了張藝謀的耳朵里。
張藝謀當(dāng)時正在跟陳凱歌在一起。
在《黃土地》后,張藝謀和陳凱歌就一直謀劃著要“再續(xù)前緣”,這一次,他們要合作的是一部要載入中國電影史冊的獻禮片《大閱兵》。
這是中國影壇雙峰的第二次合作,
但,也是最后一次。
韋必達離任時,張藝謀在信中說道:“也許,我們將來可能成為藝術(shù)大師,名人,但我們永遠記得當(dāng)我們年輕時,我們是怎樣起步,有人曾小心翼翼地攙扶我們,記著您無私無畏地支持保護我們,
我們記著那些所有的事,我們也有年邁花甲之時,但我們會想起我們的《一個和八個》,我們的《黃土地》,我們的廣西廠廠長……我,凱歌,何群相信你會愉快、無愧地生活下去。”
在張藝謀寫信的那天,感性的陳凱歌也向韋必達表達了自己的致意,他在信中寫道:“最近,我們接受許多采訪,許多同志給予我們不少鼓勵,能有這樣的評價,和廠長對我們的一貫支持是分不開的。影片能有這樣的影響,您一定也是很欣慰的,最近,我要和藝謀開啟一場全新的征途了....”
韋必達離任的時候,張藝謀跟陳凱歌的關(guān)系,還正處在蜜月期,他們是最欣賞彼此的人。
上一次,在陜北高原上,兩人憑借著《黃土地》在電影圈名聲鵲起。陳凱歌成為了中國第五代導(dǎo)演崛起的領(lǐng)軍人物,張藝謀也在那次拿了最佳攝影師,靠著電影節(jié)的1000塊錢獎金,在老家買了房。
但,這一次,他們就要分道揚鑣了。
分道揚鑣的原因源自,兩人都有藝術(shù)創(chuàng)造有著自己都有著理念與堅持,而他們兩個人又都太偏執(zhí)。
外界曾傳言,兩人在片場大打出手,
只是這些都無從考證。
唯一能考證的是,1985年張藝謀看見UFO那事。
這事記在張藝謀自傳《宿命:孤獨張藝謀》里。那是1985年夏天的事情——
1985年,夏天,湖北武漢。
陳凱歌的《大閱兵》開機在即,劇組成員近乎百人,一架飛機根本就塞不滿,包機的費用又太貴。
他們決定分批次到達武漢的應(yīng)山機場。
張藝謀的攝影組是最先到的,他們下了機,還要去趕去火車站接攝影器材,等到他們用212吉普車把機器運回到劇組駐地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快亮了。
一路上,大家伙都很疲憊,紛紛打起了瞌睡,但有三個人不能睡,一個司機,兩個攝影師,由于器材塞滿了整輛吉普車,他們不得不抓緊車子的尾箱握把,掛在車尾上。這要是睡了,人就沒了...
兩個小時后,他們到了劇組。
劇組的居住地很簡陋,
十幾個帳篷搭在一個早已遺棄許久的廠房里。
廠房外面,還有著一扇巨大鐵門,拉開,車才能進去。曾有攝影師抱怨,這鐵門太礙事,應(yīng)該拆掉,但是張藝謀說,這是人的命門,不能拆。
就這樣,這扇鐵門被制作組保留了下來。
那天,他們從火車站回到劇組駐地后,制片部的陳立國,跟往常一樣,先下車拉門,這次,他下去沒幾秒,就驚慌的跑回來:“藝謀,飛碟!”
張藝謀跳下吉普車,
抬頭一看天空,一個大的像洗衣盆的物體,傾斜著45度角,懸停在空中,一動也不動。
除了,圍繞著這個物體的光帶在緩慢的轉(zhuǎn)動。
朋友在《宿命:孤獨張藝謀》寫到:“從看到的那個瞬間,張藝謀就確信它是飛碟,“只要你見到,就知道不可能是誤判,因為在經(jīng)驗里沒有和它近似的物體。它和探索雜志上刊登的圖片一模一樣?!?/span>
但詭異的還在后面,
就在張藝謀確信目睹了是飛碟后,他立即就沒了什么清晰的記憶了,就像是靈魂出竅一樣。
張藝謀失去了那幾分鐘的所有記憶。而劇組剩下的6個人也像集體中蠱一樣,他們沒有人拍攝那千載難逢的奇跡時刻,只是在邊搬東西邊討論。
等到他們恢復(fù)意識的時候,飛碟的光束正在向內(nèi)收斂,隨后消失。消失后,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朵像“核爆炸似的”粉紅色的蘑菇云,云是如此的璀璨。
但是張藝謀卻感覺異常的遙遠和危險...
第二天早上,整個劇組都在談?wù)撝@件奇異的事情,唯獨,陳凱歌卻異常的冷靜。
多年后,曾有記者問及陳凱歌:
“當(dāng)年是否親眼看見UFO??
陳凱歌搖頭了搖頭,回答:“我只能說我不知道。”
張藝謀看見UFO的那天,陳凱歌也在現(xiàn)場,可為什么陳凱歌要說“不知道呢”?這里無從考證。
也沒人知道陳凱歌心里是怎么想的,倒是電影學(xué)界普遍把這次UFO事件,看作是“張藝謀和陳凱歌”在藝術(shù)上分歧的首次開始與符號代表。
看沒看見不重要,重要的是飛碟代表的是什么?
在張藝謀的心里,之所以飛碟存在,是因為在飛碟后面看見的那粉紅的蘑菇云,是他熱愛的電影。
陳凱歌沒有看見,是因為飛碟并不存在他的表達里,電影一直都是陳凱歌的自我表達延伸,而那張狂和近乎癲狂的UFO顯然不屬于陳凱歌的表達。
這一點也可以在他們合作的《大閱兵》看出來。
電影《大閱兵》的場景主要有兩個:室外和室內(nèi)。
室外主要表現(xiàn)的是,閱兵方陣的氣勢恢宏和令人震撼的整齊,天才般的張藝謀在《大閱兵》里,再一次彰顯了自己對于畫面和幾何美學(xué)的熱愛。
張藝謀是中國最極具符號象征的導(dǎo)演。
室內(nèi)主要表現(xiàn)的是,參加閱兵儀式的那些戰(zhàn)士內(nèi)心里那無法言明的不安和彷徨,他們在尋找意義。
書生意氣的陳凱歌在《大閱兵》里,再一次彰顯了自己收放自如的電影人物刻畫和人物內(nèi)心探索。
陳凱歌是中國最好的人物電影導(dǎo)演。
整齊劃一的方陣和內(nèi)心彷徨的個體構(gòu)成了一部微妙的電影,而張藝謀和陳凱歌的藝術(shù)追求,
也在這一刻,正式走向了不同的軌跡和路線。
如果把電影看做是一座城。
那么張藝謀的電影則擁有著世界上最好的城墻,而陳凱歌電影則擁有著世界上最繁華的市井生活。
張藝謀把電影看做事是他的藝術(shù)理念的武器,享受電影的創(chuàng)作,享受電影帶給自己的一切。
陳凱歌則把電影看做事個人表達,傳達自己人生觀和世界觀的工具,利用電影來傳達自己的一切。
一個是電影的匠人,
一個是電影的詩人,
你很難說,到底誰更好。
但顯然在商業(yè)角度上來看,張藝謀是“圓潤”的,張藝謀可以在藝術(shù)和商業(yè)片之間無縫銜接。
而陳凱歌他“棱角分明”,商業(yè)化轉(zhuǎn)型并不順利,但自我表達上別具一格,多少人愛就有多人恨他。
兩人因藝術(shù)理念的問題,最終在《大閱兵》結(jié)束后分道揚鑣,他們斗法斗了一輩子,也終究沒能說服對方到底誰的藝術(shù)理念才是對的。
兩個70多歲的人依舊有著年少的固執(zhí)與犟脾氣。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吳天明也覺得不重要。
中國的第四代導(dǎo)演們正準備施展抱負的時候,就被第五代導(dǎo)演的迅速崛起,全拍死在了沙灘上。
而間接促成這一切的,
恰好是第五代導(dǎo)演之間的內(nèi)斗,
尤其是以張藝謀和陳凱歌為代表的藝術(shù)理念斗法,
他們在近40年的電影藝術(shù)和藝術(shù)表達的斗法上,斗出了中國電影黃金年代的輝煌歲月。
而吳天明自己也正是這斗法歲月的攪動者。
1985年,張藝謀應(yīng)約回到西影廠,幫吳天明拍攝《老井》,原計劃,張藝謀是擔(dān)任電影攝影師,
但是臨近開機,男主角都沒有著落,吳天明一合計覺得張藝謀身上那股北方人的倔強倨傲就挺合適的,張藝謀懵了:“大哥,我沒學(xué)過表演啊啊。”
吳天明則手搭在張藝謀胳膊上,語重心長的說:“沒有人會天生演戲,但有人生下來就是主角?!?/span>
張藝謀推開吳的手:“大哥,你能別這么煽情嗎?”
推辭后,張藝謀還是答應(yīng)了出演。
因為是真的找不到合適的人了。
接下任務(wù)后,張藝謀為了更自己更貼近人物形象,不斷地曬太陽讓皮膚黝黑一點,不斷地的把手放在砂土里搓來搓去,讓皮膚更有粗糙的質(zhì)感。
拍井下戲的那天,為了讓自己演出奄奄一息的感覺,他3天沒有吃飯,每天就靠喝500毫升的水...
事實證明,張藝謀演戲是有天賦的,
他靠著那股勁兒,拿下了東京影帝,并在一年后拿下了金雞和百花影帝,演員張藝謀,一夜成名。
那會有人勸說,張藝謀應(yīng)該做演員。
演員張藝謀,會成為中國男演員的傳奇。張藝謀,真的動心了,他也想干脆以后就做演員算了。
只是,這個念頭沒動多久。
陳凱歌又刺激了他。
1986年7月,吳天明找到了陳凱歌,想請他拍《綠化樹》,但陳凱歌認為如果要正式投入拍攝,還需要對劇本做有很大的改動,且《綠化樹》的背景是冬季,當(dāng)時距離冬季只有不到4個月的時間。
錯過這4個月就只有等明年,吳天明和陳凱歌都等不了這么長的時間,于是決定改拍《孩子王》。
電影拍攝的很順利,但最后在展出的時候出現(xiàn)了問題,因為西影廠和中影的矛盾,陳凱歌《孩子王》并沒有出現(xiàn)在中影的第一屆電影展上。
吳天明很生氣,租了一個放映室,打印了電影海報,讓宣傳處把海報就貼在中影的電影展上,但中影公司攔著不讓貼,吳天明接到電話后,直接坐著一輛面包車跑到了中影公司的大樓里去。
吳天明直接把《孩子王》的海報,挨個遞給了正在吃飯的外國電影人。當(dāng)時,因為害怕中影的人跟自己起沖突,吳天明還特意宣傳發(fā)行長柏雨果拿著照相機,誰敢打,就給他拍照,曝光給媒體。
結(jié)果后來也沒有發(fā)生矛盾,且因為吳天明的對中影公司的示威,引發(fā)了外國人對《孩子王》興趣。
陳凱歌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說:“我這一輩子都不做對不起吳天明的事?!?/span>
張藝謀也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看過阿城寫的《孩子王》原著,也知道陳凱歌的功力,也相信陳凱歌會把《孩子王》拍成中國電影新一輪代表作。
陳凱歌走在了前面,張藝謀不甘心。
于是就在陳凱歌《孩子王》開機不久后,張藝謀選擇了跟陳凱歌硬剛,他也要拍一部電影。
這部電影就是后來名震江湖的《紅高粱》。
不過那會,還沒有看的上《紅高粱》,莫言的《紅高粱家族》還沒有整理成集,第一集《紅高粱》剛發(fā)表在1986年3月第3期的《人民文學(xué)》的雜志上,4個月后,張藝謀無意間看上了“紅高粱”。
看上“紅高粱”的故事后,張藝謀直接坐著郊區(qū)的公交車就坐到了莫言就讀軍藝的學(xué)生宿舍樓。
暑假,學(xué)校的人并不多。宿舍樓道也沒人,張藝謀就到處喊:“莫言!莫言!莫言!莫言!”。
莫言一打開門,眼前的人跟黑煤炭一樣。
我出來一看,一個穿著破汗衫、剃著光頭、臉黑得像煤炭的人,手里提著一只涼鞋,是用廢輪胎膠布縫成的涼鞋,也就是特別簡陋的那種,他的一只涼鞋的帶子在公共汽車上被踩斷了?!裕耗圆稍L錄
不過,莫言還是認出了張藝謀,兩人相談甚歡,不到10分鐘就敲定了所有的合作和授權(quán)問題。
莫言給了張藝謀100%的改編權(quán),
而張藝謀則按照當(dāng)時小說改編電影的最高版權(quán)費,給了莫言800塊錢,但張藝謀覺得《紅高粱》的價值遠超于這800塊錢,于是把《紅高粱》分了上下兩集,給了莫言1600塊錢的小說版權(quán)費。
隨后又請來莫言做電影顧問,給了莫言400塊錢的勞酬,但那會莫言以為張藝謀是真的讓他做顧問。于是1987年,張藝謀把《紅高粱》最后定稿劇本交給莫言的時候,莫言就犯迷糊了。
5萬字的劇本被張藝謀改成了1萬字。
莫言很驚訝,但張藝謀告訴他,電影劇本和文學(xué)劇本完全是兩碼事。后來電影開機,莫言去拍片的現(xiàn)場看了幾場拍攝才明白,原來電影不需要太多的東西。莫言也意識到自己對電影是一竅不通。
于是轉(zhuǎn)頭去了北京,繼續(xù)在文學(xué)的道路上高歌猛進,再也沒有參和過張藝謀的電影拍攝和創(chuàng)作。
就在張藝謀的拍攝期間,柏林電影節(jié)向中國電影發(fā)出了邀請,中方可以挑選電影參加電影節(jié),
但是報名單和參賽影片必須在1987年12月1日之前寄給柏林,上級主管部門通知中影決定選送《孩子王》和《選美記》參選這一屆的柏林電影節(jié)。
不過當(dāng)時《孩子王》拷貝都還沒做出來,好不容易等到把片子拷貝做好,加上了德文字幕,名單報了上去,法國戛納電影節(jié)又來邀請《孩子王》參賽。
歐洲的傳統(tǒng)三大電影節(jié),業(yè)內(nèi)普遍認為,法國戛納才是是老大,是三大傳統(tǒng)電影節(jié)的頭牌。既然戛納拋來橄欖枝,于是電影局決定把《孩子王》送去法國戛納參賽,柏林電影節(jié)改送《紅高粱》。
面對這種中途更改,柏林電影節(jié)的評委會主席很生氣,報名的時候《孩子王》改送戛納,而《黑炮事件》又改送去了荷蘭的鹿特丹電影節(jié),這是不把柏林電影節(jié)放在心上啊,瞧不起柏林??!
但是沒幾天,評委席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180度的大轉(zhuǎn)彎。這部電影太牛x了,1998年的2月,《紅高粱》拿獎了,拿了柏林最高大獎的金熊獎。
1988年春節(jié)過完后,莫言從家鄉(xiāng)回北京,深夜走在馬路上,還能聽見很多人在高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頭。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白,九千九百九呀?!蹦砸宦犨@個就笑了。
這是《紅高粱》的主題曲。
整個京城都在議論著那片高粱地里發(fā)生的故事。慶功宴的那天,張藝謀喝醉酒,紅著臉摟著大哥吳天明的脖子說:“愿為天明,肝腦涂地。”
那一晚,張藝謀徹夜未眠,陳凱歌也難以入睡。張藝謀拿了金熊,而戛納還要再等3個月出結(jié)果。
1988年5月11日,戛納電影節(jié)上,《孩子王》提名了主競賽單元的金棕櫚獎,只是最終遺憾落選,
雖說電影版權(quán)也賣給了世界上14個國家,成了那年銷售冠,但陳凱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張藝謀一部處女作就走在了陳凱歌的前面,而那年周曉文和蘆葦也憑借著一部《瘋狂的代價》 拿下了1988年的年度票房冠軍,其他的第五代導(dǎo)演們也在商業(yè)和藝術(shù)片的舞臺上,大展身手。
唯獨,陳凱歌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
那部《孩子王》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也是他最鐘意的作品,但是這部作品卻在國際的大舞臺上顆粒無收,這令陳凱歌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
但是也正是在這一年,有個叫徐楓的女人主動相約,拿著李碧華的《霸王別姬》找到了陳凱歌,見到陳凱歌就說,這樣的電影只有陳凱歌能拍。
陳凱歌一聽就興奮了,但《孩子王》決賽圈的失利,讓他有些心灰意冷,暫時忘了《霸王別姬》。
1988年,陳凱歌應(yīng)美國亞洲文化交流基金會及紐約大學(xué)的邀請,赴美訪學(xué),這一去就是3年。
3年,張藝謀和鞏俐不斷擦出火花,上演著傳奇的愛情故事,而陳凱的私生活和事業(yè)卻一團糟,3年后,他回國了,拍了部《邊走邊唱》,這部電影太過凌亂,票房和口碑都不好,沒多久后,陳凱歌的婚姻也破滅了,他第二次離異了。
生活一團糟,窩在北京的一套30多平方米的小公寓里,工作很忙,不是出差,就是在改劇本。公寓的衛(wèi)生條件跟狗窩沒什么區(qū)別,只有陳凱歌的的妹妹會定期過來收拾屋子,給哥哥做做飯。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年。
直到,陳凱歌準備好了《霸王別姬》的籌備工作。
盡管蘆葦說《霸王別姬》是個二流小說,無非男女情愛,格局不大。陳凱歌甚至說,《霸王別姬》的原著無非是個三流小說,但是他們卻一致看好原著小說留下的框架,這給了他們很大的靈感。
外界經(jīng)常說,《霸王別姬》的劇本是蘆葦改的,陳凱歌一個字都沒動,但實際上,這是謠言...
李碧華的原著里,結(jié)局是程蝶衣和段小樓若干年后在香港的浴室相見,沒有穿衣服,坦誠相待、回首前塵,感慨不已,然后出得門去,各走各路。
但陳凱歌說這個結(jié)局必須得改。
當(dāng)年《芙蓉鎮(zhèn)》在80年代中后期引發(fā)的爭議,那一句“'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不斷縈繞在陳凱歌的心中,他聽到了那句話里驚人的強韌生命力。
但對于當(dāng)時只有30歲出頭的陳凱歌來說,
始終有那么個想法——
當(dāng)太多的人像牲口一樣活著,或準備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時,甚少有人抗?fàn)幍撵o默才是最可怖的。
這個根深蒂固的想法,陳凱歌決定把它放在程蝶衣的身上,蝶衣就在《霸王別姬》的故事里,像虞姬那樣面對霸王自刎而終。
程蝶衣在演一個個人的故事,個人才是我書寫的興趣點所在,歷史和政治都是飽滿個人形象背后的氤氳隱隱而已。我的結(jié)局是,程蝶衣就是想告訴段小樓'我愛你’,虞姬一直愛著霸王,并且要用死再最后一次告訴你,'我愛你’?!?/span>
反復(fù)琢磨后,陳凱歌給《霸王別姬》加上了一個小說里沒有的情節(jié)。他是六指,斬斷六指他就成了一個女人。后來再有那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削去了頭發(fā)’,以及程蝶衣如何不斷念錯這句被打,都是從六指情節(jié)里生出來的。
說到底是他如何開始拒絕成為男人,
他的童年記憶注定了他會崇拜虞姬,因為虞姬是從一而終的,所以他要求段小樓以對虞姬的態(tài)度來對他。這個失落的理想,自然達到自殺的結(jié)局。因為理想破滅了,他嘗試在用死亡來對抗失敗。
陳凱歌主導(dǎo)的劇本,遠超于原著,李碧華也在后來把電影情節(jié)寫進了自己的原著小說里,
蘆葦也一直對那個時候的陳凱歌念念不忘,
功夫不負有心人,
陳凱歌在1994年順走了戛納的金棕櫚大獎。
張藝謀也緊隨其后,找來蘆葦,拍了“活著”,葛優(yōu)憑借福貴的角色拿了戛納影帝。而就在陳凱歌拿下金棕櫚前2個月,李安的《喜宴》和謝飛的《香魂女》也都拿了柏林電影節(jié)最高電影獎項金熊獎。
2年4部傳奇電影,即便放在全球的電影史上,也是不曾有過的輝煌與奇跡。1993年,人們奔走相告,中國電影相告,中國電影終于站起來了!
中國電影的巔峰到了!?。?/span>
那一年,陳凱歌41歲,張藝謀43歲。
中國第五代導(dǎo)演的集體爆發(fā),從1983年-1993年,他們用夢想造出了中國電影最黃金的十年。
但巔峰過后,盡是喧嘩聲。
商業(yè)化市場的到來,天很快又變了。
張藝謀一頭扎進了中國商業(yè)化大片的時代,陳凱歌也自從《霸王別姬》后開始變得自傲起來...
面對外界的質(zhì)疑,陳凱歌選擇不回復(fù),而張藝謀則很謙卑的說:“中國電影正是被票房綁架的年代。我們要試水,要兩條腿走路,也許很快我們就會被淹沒,但是希望能在我們被徹底淹沒時,有人能夠再一次在浪潮中,扛起中國電影的旗幟?!?/span>
接受這段采訪的時候,是2006年,現(xiàn)在快17年過去了,張藝謀還在扛著旗幟去探索,
對現(xiàn)實頗為無奈的陸川只是感嘆:
“如果是順著1990年前的路子走的話,到現(xiàn)在中國電影能夠是一個健康多元的超市,有很多產(chǎn)品,觀眾也可以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但現(xiàn)在一切都晚了...與其回到過去,不如想好在寒冬過去后,如何開始,這遠比還舊要重要的多。
參考文獻:
《張藝謀、陳凱歌與大片之路》三聯(lián)周刊
《陳凱歌的他的80年代》三聯(lián)周刊
《“別張國榮10年,別《霸王別姬》20年,三聯(lián)周刊
《我認識的莫言》,三聯(lián)周刊
《張藝謀的霸權(quán)時代》朱文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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