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驛站,我們走過一程又一程,腳步丈量過許多的地方,卻似乎永遠也難以尋覓到一處可以安放內(nèi)心的凈土。畢竟,我們都是被上蒼遺忘的棄兒,注定放逐在精神王國之外,永遠不會得到安寧。
古代行旅詩,家鄉(xiāng)是逃不過去的永恒歌頌主題。對于唐朝詩人崔國輔而言,樂府小調(diào)才是他的強項,其五絕深得妙處,惹人贊嘆:“短篇則婉而多風,如崔國輔五言小樂府是也”(《石洲詩話》)。
《甘州》
【唐】崔國輔
亭亭孤日照行舟,寂寂長江萬里流。
鄉(xiāng)國不知何處是,云山漫漫使人愁。
詩作題目名為《甘州》,思考后原本覺得就是一個地名,即現(xiàn)在的甘肅張掖,而不會是那個《八聲甘州》似的曲牌名。但結(jié)合其人擅長樂府小調(diào),又推翻自己的猜想。古代真正的文人真是風雅極了,起個曲目名字就是這樣雅致,如《一剪梅》《西江月》《雨霖鈴》。光看字面流露出來的意境,就十分張人耳目和愉悅心靈。
“亭亭孤日照行舟,寂寂長江萬里流”,亭亭,遙遠或長久,晉陶淵明《飲酒》詩之十八:“冉冉星氣流,亭亭復一紀”,時間亙古意十分明顯。孤獨的日頭高懸空中,散射光芒照耀江面上行駛的船只,長江之水寂靜無聲地流動,滔滔奔瀉向萬里之外。
無限拉長的鏡頭把廣闊的范圍包括進來,這里面有“孤日”,它是落寞的野望;有“行舟”,它是孤寂的身影;有“長江”,它是斬不斷的牽掛,也是停不下的思念。時光就像河流,緩慢卻恒久地流淌著,沉穩(wěn)而堅定。
“亭亭”和“寂寂”,就像絮叨人的喋喋不休,如眼前長江之水綿延不休,似乎時光驀然停止瞬息,一道殘影鋪地誘惑無限愁緒翻滾心頭。這無端憑空漫漶的情思,又如何是這兩個字詞能夠展現(xiàn)得了?罷了,且讓孤日照行舟,一同伴隨長江流瀉不盡的萬古幽寂和哀愁。
“鄉(xiāng)國不知何處是,云山漫漫使人愁”,鄉(xiāng)國,即家鄉(xiāng),可見《顏氏家訓·勉學》有句:“父兄不可常依,鄉(xiāng)國不可常保?!痹娙四慷昧飨蜻h方的江水,心間驀地升起一股茫茫然之感:長期漂泊在外,家鄉(xiāng)的樣貌漸漸變得模糊,有時會陡然產(chǎn)生一種身在何方的迷惘。江岸兩邊高聳的群山之間繚繞的云霧,縹緲不定,愈發(fā)增添人的愁煩之情。
山間云霧彌漫,無端遮住旅人眺望家鄉(xiāng)的目光,憑空使人加重了愁煩。其實,憂愁煩惱的原因或許并非山間云霧,事實上更多的可能恰好是因為人的內(nèi)心涌現(xiàn)許多的煩亂愁緒,更像那縹緲在山間胡亂繚繞的云霧。是山間云霧增人愁,抑或是人心有愁看云霧厭煩?云霧不知,人亦不知。
詩人并不是自尋煩惱,也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真正的緣由其實早已在前面說過:“鄉(xiāng)國不知何處”。固然可以張口就說:心安處皆是家園??墒?,那些無處安放的情感就像那山間吞吐不休的云霧,一直纏繞在心間沒有辦法驅(qū)趕。
本詩善用疊字,假若去掉“亭亭”、“寂寂”兩個詞,變成“孤日照行舟,長江萬里流”,其中的節(jié)奏相對增加了爽快度,相應(yīng)就會減少一種悠游幽遠之意,缺乏抹不去的靜寂漫長之感。那種浸入人骨子里的寥落情緒,就蘊藏在這看似尋常的文字里,不可言喻,卻能使人心領(lǐng)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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