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語文教學被輿論攪動起來的批判的漩渦里,我時刻感覺不由自主要陷落和覆滅了。求生的本能要我拼命舞動雙臂,要抓住什么,作為救命的稻草。這根到手的稻草是什么?
今天看,我以為是“文本”。文本是知識載體也是審美客體。讀書,是學語文最本分的事。作為語文老師別的事做不了,我就是教書的——準確說,教讀書。
讀書易,只要有一定的識字基礎,可以辨識名物,思維還是靈活的,大約就可以涉獵一些讀物了。我們從小孩子時,讀童話,再讀小說,而至讀一些專業(yè)方面的書、新聞一類文字,這都不是別人來教的。語文閱讀,就大多數(shù)心智正常的人而言,有了學校教育奠定初步的文字基礎,大約都是親歷親為。
這是讀書容易的一面。由此,也有人根據(jù)常識判斷,語文不需教,只要學生多讀書即可。古代語文學習的經(jīng)驗基本恪守這條規(guī)律。一件容易的事,非要老師來教,這個老師不好做。因為你所教的總要多于我自己學,我離不開你,才顯出老師的作用。尤其從教文言文改教白話文之后,做語文老師一直是最難的事。不需教而教,這就是教母語的難處。
至今,在各國母語學習上,其實也存在類似的困惑,若定位在初級語言學習,即“國語”學習階段,以奠定語言發(fā)展基礎為責任,這個時期的語言學習是有顯著效果的,即這是可以教的階段。若發(fā)展語言到高級階段,側(cè)重在讀文的時候,母語載體的內(nèi)容之宏大與綜合,則給學習語言文化帶來諸多困難。這個時期,學生同讀一篇文章,各自有關(guān)注點和思維的發(fā)散點,當然作為規(guī)定性的教學,一定要預設一個思想與思維集合的地點。這與讀者發(fā)散特征是矛盾的。老師到了那個教學預設集合地點一看,或許自己只是孤家寡人。
可是,至今很多老師還在比賽,看誰到的那個地方更遠一些,更高一點。若其他老師都未到,這里引臂一呼說:來嘛,我在這里!這該是無比榮耀的一件事,至少說明我的認知走得遠。教師讀書與學生讀書具有關(guān)聯(lián),可是學生的閱讀是不是可以教會的,還需要存疑。
教讀書這件事能不能做?我本身教了這么久,其實常懷疑慮。前面有一個判斷,讀書的關(guān)注點在文字上,我因而想,我讀書比學生久也涉獵多一些,即更多閱讀經(jīng)驗,也許這是我教讀書的唯一擅長和資本。延續(xù)這個思維,繼續(xù)下去:閱讀的經(jīng)驗是什么?為什么我讀書所懂的是學生不懂的,即我的思維到達的地方是學生自己不可到達的。是否有一些所謂經(jīng)驗的東西是屬于我的先學,卻是學生沒有的。如果如此,我教讀書,其實是在教閱讀經(jīng)驗。這樣的課堂就演變?yōu)?,我讀書,學生讀書,在同讀一課的基礎上,給我們一節(jié)課的時間,大家交流閱讀經(jīng)驗,作為分享的課堂,我們各自有所發(fā)現(xiàn),這不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嗎?
這是我對于閱讀課構(gòu)建的基本思考。下面就看看,這個所謂閱讀經(jīng)驗是什么?舉個文本的例子來說。
下面一段話來自朱自清的《背影》:
我與父親不相見兩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這段話是課文的引起,由此講述進入回憶的語境里。主要寫父親,突出他的背影,而且以“最不能忘記”來表明記憶深刻。由此,設置閱讀懸念,引發(fā)讀者思考,為什么不忘背影呢?這個印象中的符號如此鮮明是為什么?
我,作為讀者如此分析,應用了一些語言知識:捕捉重點詞匯,分析意義與表達效果。這里側(cè)重在“最不能忘記”,“最”是修飾性詞語,強調(diào)極致的情感,說明感情深厚。此外,還要有一些寫作知識,即開頭點題,時空的轉(zhuǎn)換。把這個心理認知的過程還原出來,至少說明,閱讀里知識是有助于獲取閱讀意義的。
這些知識作為鋪墊,為說話人表達意義作出了暗示。有時還會豐富語言認識,即作者或許不是顯著表明的意思,而在讀者卻依靠聯(lián)想豐富了認識。語文閱讀需要知識,可是若只是滿足在靜態(tài)知識的獲取,或許這個知識是無用的。例如,你查閱字典,知道“最”的意思是表達程度的。這是一般的副詞用法,我們在閱讀里,要把這個意義投諸到語境里:這個有兩個人物,一是“我”,兒子;二是父親?!拔摇辈煌赣H,以“最”這個極致的程度說明,可見感情深厚。語言知識,孤立存在無意義,非要在語言應用中才會產(chǎn)生效果。這就是語言知識的實踐價值,我也把這叫做“語理”,語言表達,這么說不那么說,一定有其合理性。解釋語言的特殊應用性,找到這個規(guī)律,這就是語理。語文閱讀教學,其實踐活動很大程度上是由語理來支撐的。
語理是知識與語境的融合產(chǎn)物,以解釋意義的合理性。這是閱讀可教的一面。而另外的一些閱讀經(jīng)驗則是難以教會的。還看前面《背影》中第一節(jié)文字。
這里突出了一個“意象”——背影。之前寫人的印象,很少用到這個人物特征,由此看,朱自清寫背影,是謹慎選擇的。問題由此而來:他為什么選擇背影作為懷念呢?自然有課文中父親買橘子時的背影感人至深是一個緣由。這是一個解釋。作為文化符號,背影是一個漸行漸遠的印象,即我這里看去,父親是在離我遠去。這是作者的一種心理感覺。與文章寫作的緣由是有關(guān)系的。讀文章末尾,寫道父親來信,以為大去之期不遠。此時作者落淚,意識到自己與父親少親近,多疏遠,這是令人心痛的。所以,這個漸行漸遠的背影,與他心理的那個怕失去父親的認識高度吻合著。所以,入筆就點題在背影,著力在這個模糊的印象勾勒,與他過去對于父親的疏離,以及這時的痛惜感覺很對應。
如此解讀,需要具備一定的社會經(jīng)驗,文化知識,以及對于朱自清生活閱歷的了解。這種與朱自清心理的契合,非要讀者到了那個可以與之共鳴的年齡,也有了類似經(jīng)歷 才能深刻知道他。這是很難教給學生的。
教讀書這件事,也需要期待學生的慢慢成長。讀書慢見效,很多時候,我們不能急著給他一個結(jié)論,甚至我們很迷信那個結(jié)論,以為正確和重要。其實,在閱讀里,最可貴的是被吸引,被感動,被陶醉,入情入境入理。那個結(jié)論,要他慢慢感悟為好。
教讀書這件事看來也簡單。你讀,他也讀。你少干涉他,在讀后你與他分享經(jīng)驗就好。
不要想著有一條捷徑,有什么高效的閱讀方法。所謂秘笈一類的教法和讀法都不存在。語文老師不要那么感覺自己具有偉力,有想法非要把學生從沉淪中拯救出來。
讀書令人愉快的是,與人同讀一文,還有機會聊一聊。這不是好事嗎?作為老師,要成為讀書人,自得讀書樂趣,也得教書樂趣。這是語文老師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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