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和她的孩子們20】
作者:顧申曦Maria Gu(PCC)
國際教練學院導師。從小生長在上海
現(xiàn)定居赫爾辛基,有一雙聰慧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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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兒子還呀呀學語年齡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讓我的孩子們講中文,就算是我送給孩子們的禮物。
六十年代的上海,盡管從電臺和后來出現(xiàn)的電視節(jié)目里常常聽到普通話,但我們從小就只說上海話。托兒所,小學,中學,老師們也都是在用上海話教學以及跟同學們交流。有時候家里有親朋好友從北方來,我們姐妹幾個就會很認真的地聽他們說話,好羨慕他們能說一口只有收音機里的廣播員才會說的那種話。
就這樣,一直到18歲那年我考上大學去北京讀書,才發(fā)現(xiàn)我自己必須要用普通話才能和班上其他省市來的同學們交流,至今我都還清晰地記得那種想說又怕說不準的感覺。
我們班里有一半同學是北京人,說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他們說什么我都明白,我也好想表達,可那些普通話在腦子里轉(zhuǎn)啊轉(zhuǎn)的,就是說不出口。好在班里也有八個來自上海的同學,才不至于讓我在開學的頭幾個星期徹底變成啞巴。
自從上大學以后,我就很少有機會說上海話了。奇怪的是,兒子一出生,我的上海話又回來了,不管兒子聽得懂還是不聽得懂,只要跟兒子說的,一定是上海話。所以,兒子一定以為媽媽說的是標準的中文。
兒子三歲那年,我們一起去上海過春節(jié)。那時候還沒有從赫爾辛基直飛上海的航班,得從北京轉(zhuǎn)機,我便剛好有機會跟久別了的大學同學們會會面。剛出機場,就看到老同學們在出口處向我們招手。一陣激動,舌頭轉(zhuǎn)了轉(zhuǎn)冒出幾句普通話,也沒留意兒子的反應(yīng),就趕緊讓老同學們先幫我看好兒子,自己轉(zhuǎn)身去等行李,邊等還邊轉(zhuǎn)過頭去觀察兒子那邊的動靜。就見他指手畫腳地說著什么,同學們笑聲陣陣。我心里暗自得意:還好教孩子中文了。
運送帶轉(zhuǎn)動了起來,終于等到行李了。我拎起行李走回來,發(fā)現(xiàn)班里的上海老鄉(xiāng)正在給兒子當翻譯。我這才恍然大悟,其實兒子一句普通話都不會說,比我當年來北京上大學時還糟糕。要知道芬蘭可沒有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兒子連普通話都沒怎么聽見過呀。我教了方言卻沒教普通話,中文的學習得一切從頭來。
那些年,上海已經(jīng)開始普及普通話,聽說連幼兒園的老師們都必須用普通話跟孩子交流,于是,我決定讓兒子去幼兒園待幾個月,把他的中文給糾正過來。幾星期后,兒子基本適應(yīng)幼兒園的生活了,連同幾位只會講上海話、在廚房工作的阿姨和打掃衛(wèi)生的老婆婆都成了他的好朋友。兒子跟她們很聊得來,天南海北,只要從他的小腦袋里能想到的事,都能翻出來用普通話解釋給他們聽。
兒子不僅在語言上有很大進步,而且也感受到了中國幼兒園的特點。用他的話說:“媽媽,這里的幼兒園為什么大家每天都很忙?早上規(guī)定要拉腿(我讓他進了舞蹈班,可以和我妹妹的兒子在同一班里),老師說越痛越要拉,韌帶拉松了就不痛了。我怎么天天拉天天痛呢?”也有好的:“媽媽,中國幼兒園的飯很好吃,每天都有不同的菜?!碑斎贿@是和芬蘭的西餐比較而言。還有中國的小朋友都很會搭雪花片(積木),做出很多好看的模型(芬蘭沒有雪花片);中國的小朋友都很會跳繩,有的能跳上百個,兒子只能跳十來個…… 總之,兩個月的時間讓兒子接觸到了中國式的教育,也讓他體驗到什么是遵守紀律。
堅持讓兒子說中文,當媽媽的我總算做到了。可回到芬蘭后,又怕兒子中文說多了,芬蘭文會不如其他同齡孩子。于是,我又一馬當先,不聽孩子他爸的勸,每天在家跟兒子加緊說芬蘭語,還教他用芬蘭文閱讀。一段時間后,總算看到成果了。在幼兒園組織看錄像和電影時,兒子總能準確讀出屏幕上的芬蘭文,老師和同學都很驚訝。我也因此很得意,總是希望自己兒子什么都比別人強嘛。
芬蘭有一個政策,就是給所有非芬蘭語為母語的孩子們,提供學習自己母語的機會。政府聘請母語國的老師來給孩子們上課,根據(jù)不同水平開不同的班,只要湊夠六個學生就可以開課。每星期兩小時的課雖然不多,但也是一個難得能讓孩子接觸中文的機會,我規(guī)定孩子們一定要去。
女兒剛學中文時有一個特點,她能馬上把她寫過的字記住,并且默寫出來。背課文也一樣,中文老師在班上讀過幾次后,即使不認識那些字,不知道什么意思,女兒也能把課文倒背如流。然而,中文課卻是她最不喜歡的課程之一。女兒說:“媽媽,你說過的,如果我不喜歡體操,可以去練滑冰,那我能不能不去中文班呢?為什么我一定要去愛好中文呢?”媽媽的回答一成不變:“中文你一定要繼續(xù)學下去,因為這是媽媽送給你和哥哥的最好的禮物。”
就這樣,孩子們從小就被去“逼著”接受這一份媽媽的禮物。事過多年,我一直堅信當初讓孩子們學中文是正確的,只是逼得過了點。
不過,現(xiàn)在想想,當初我費力教兒子學芬蘭文,兒子確實比其他孩子更早學會了,那又怎樣?所有的孩子都會在該學的時候?qū)W會的。
兒子讀小學時,我有幾次問他的班主任:是否有可能讓兒子升級?班主任每次都以好言相勸:“最好讓孩子自然成長,讓他有個完美的童年。孩子們會有足夠的時間成為他們想成為的人?!?/span>
有時候,聽孩子們追憶童年時代的經(jīng)歷時,他們會說到“媽媽,你當時逼我們學……”,每次聽到他們說這個“逼”字,我心里就會有一種歉疚感。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最關(guān)心的并不是孩子能成為什么樣的人,而是孩子們到底有多幸福!
如果讓我再從頭開始,我一定一開口就說普通話,我一定不“逼”兒子寫中文字,我一定不會去加緊教兒子學芬蘭文……我會更多地陪孩子玩他們玩的游戲,說他們要說的話,做他們想做的事……也許就在這些不知不覺的陪伴中,孩子們才會把難學的東西學好,才會真的喜歡學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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