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缺乏安貧樂道的土壤
黨國英 2010-08-09 09:54:41
少數(shù)富人的生活紙醉金迷，百無聊賴，驕橫跋扈，因此找人忌恨。這些富人何以如此，人們有許多說法，其中一種有影響的說法，是認(rèn)為中國沒有宗教傳統(tǒng)，其實是說中國沒有基督教傳統(tǒng)。我自己不信教，并對中世紀(jì)天主教的種種惡行存有心結(jié)。但隨著閱歷和閱讀的增加，我越來越以為過去對宗教的批評的確有些簡單化。
宗教其實有多種功能。教徒們構(gòu)成一個社交圈子，教會提供公共服務(wù)，而且不強制征稅。說靈魂由上帝關(guān)照，那是夸張，但教會文化對每一個人的影響從他的幼時就開始了，耳濡目染造成的影響力很強大。像“十誡”那些教條，雖然不會改變?nèi)说谋拘?，但它讓人多少知?#8220;三尺之內(nèi)有神靈”，而對冒犯天條有所忌憚。有思想家說，基督教讓人積累財富，但卻要讓人節(jié)制欲念，這是西方近代工業(yè)革命興起的重要原因。這個說法也有些夸張，但不是沒有一點道理。
中國思想家也提倡過節(jié)制欲念，并流傳了“安貧樂道”這樣一個有陶冶性情功能的詞語。但如果冒險做一個中西比較的話，我感到中國人的安貧樂道精神似乎不如西方人。中國的佛教過于出世，對人的世俗生活干預(yù)很少。俗人們對佛教的利用多出于功利目的，而社會精英們更樂于對佛教做哲學(xué)的思考。簡單說，安貧樂道在中國缺乏宗教的支持。
其實，提倡安貧樂道僅僅是人類文化對人們狂熱追逐財富的一種矯正。人類的本性還是追求生活的富裕。這是由人的進化史決定的?？梢约僭O(shè)早期人類存在厭惡財富、對貧困安之若素的基因，后來人種變化過程中也會產(chǎn)生這種基因，但在生存競爭中，有這種基因的人不容易有機會遺傳自己，而那些爭強好勝、追逐財富的基因有更多復(fù)制自己的機會。長此以往，人類社會的主體居民便是財富偏好型的。在這個基本方面，中西方文化在本質(zhì)上并沒有差別。
追逐財富過程中，人們難免好勇斗狠，陷入負(fù)和游戲的僵局。消除這種僵局的辦法是人們之間的合作，但合作需要權(quán)威，而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權(quán)威是依靠暴力來維系的。學(xué)者們喜歡把人類歷史劃分為不同的階段，但我看以往歷史階段其實就是兩個，一個是300萬年，叫做軍事社會階段；一個是300年，叫做民主社會階段。后一個階段從整體上看至今沒有完成。所謂民主，也不是語義不清的“人民當(dāng)家作主”，而是民選領(lǐng)袖替代了軍事領(lǐng)袖。
在軍事時代，勸慰人們安貧樂道，不免虛偽。那時，民眾普遍貧窮；貧窮不是因為樂道，而是無奈。把安貧樂道掛在嘴上的，常常是富人，或者是想換一種活法的富人。人們其實也看清了個中奧秘，但還是愿意提倡安貧樂道。這又是為什么？仔細(xì)想，一些人的貧窮，給另一些人提供了安全感，后者從安貧樂道的提倡中能得到好處。自然，獲得安全感的富人，對窮人不可能有真正的尊重。
但事情總有例外。絕大部分人不會為樂道而安貧，但少部分人還是有的。后一種人需要認(rèn)真甄別。他們本來有能力富裕，但卻選擇了一種清貧的生活。這些人的生活態(tài)度，是人們津津樂道的對象。用經(jīng)濟學(xué)的行話說，這些人的消費偏好或效用函數(shù)顯著區(qū)別于他人。他們因樂道才安貧，當(dāng)人確知這一點時，就會對他們尊敬有加。
歷史上安貧樂道的典故，因文人墨客的記述而為人們所熟知，但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并不容易區(qū)別無奈的貧窮和樂道式貧窮，不免把所有貧窮看做一碼事。那些過著樂道式貧窮生活的人，若需要他人的尊敬，可能會給人們訴說自己的人生理念，結(jié)果會被人們看做虛假的安貧樂道。既然看破紅塵，又何必傾訴衷腸？就像有人批評曹雪芹，既然悟道，又何必寫那個紅樓夢？所以，提倡安貧樂道常常不討好。盡管人們對一些富人的不良嗜好很是反感，但總體上還是對富人以及他們的財富心向往之。所謂仇富，并不是中國人的普遍心理，其實也不是世界人民的普遍心理。
為了幫助一些富人逐漸克服紙醉金迷、百無聊賴和驕橫跋扈的不良行為，的確需要社會精英和意識形態(tài)的操控者刻意去打造一種積極的價值觀。要使這種努力帶來效果，我看提倡普遍尊重人權(quán)要比提倡安貧樂道更有意義。富人可以自由地花費他們的錢財，但前提是不要侵犯別人的權(quán)利，包括人們的環(huán)境保護權(quán)。普通人可以選擇清貧的生活方式，但社會不能剝奪他的發(fā)展權(quán)，不能使他無奈地“被清貧”。只要權(quán)利平等有基本保障，也許人們才會真正尊重窮人。為了人們之間的平等，特別是精神上的平等，也不必一定要訴諸宗教，在政治上尊重人權(quán)，推進民主，也應(yīng)該能達(dá)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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