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母親節(jié)，朋友想發(fā)個古文字材料的朋友圈，便來索字。未加思索，便給了個甲骨文“乳”字：
朋友問：“這'乳’字好像圖畫，怎么分析呢？”回答這個問題說了挺多話，答完覺得還有點意思，姑且記錄在下面。
這個甲骨文“
“”的結(jié)構(gòu)怎么分析呢？《古文字譜系疏證》說：“從'子’從'女’，會子就母乳之意?！保ǖ?033頁）但是這個說解顯然不太合適，因為“”中的所謂“子”和“女”并非這兩個字一般的古文字構(gòu)形：
上面兩行甲骨文，第一行是“子”，第二行是“女”。很明顯，“”中的兩個偏旁與它們并不相同?？梢哉J(rèn)為，甲骨文的這個“
”字是直接傳承了原始圖畫的形態(tài)，用后來的偏旁分析方法來解析它，其實并不合適。更合適的解讀是：“一人跪坐伸出雙臂攬'子’于懷以就乳?！?/span>
然而，到了《說文解字》小篆中，“乳”變成了真正的偏旁組合，而且與甲骨文的字形形成了奇妙對接：
關(guān)于這個小篆“乳”，許慎說：“乳，人及鳥生子曰乳，獸曰產(chǎn)。從孚從乙。乙者，玄鳥也。《明堂月令》：'玄鳥至之日，祠于高禖，以請子?！嗜閺囊?。請子必以乙至之日者，乙，春分來，秋分去，開生之候鳥，帝少昊司分之官也?！边@段說解，兼及形義兩端，就字形的分析來說，不難發(fā)現(xiàn)，“
《詩經(jīng)·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nbsp;
《史記·秦本紀(jì)》 ：“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yè)?！?/span>
因此人們很容易意識到“乳”的構(gòu)形變化是“玄鳥”文化觀念的出現(xiàn)帶來的，但實際并不盡然。
《說文解字·敘》：“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痹S慎此說，揭示了一個既簡單又深刻的事實：在倉頡初作書（即漢字初創(chuàng)）造成一些象形之“文”以后，漢字發(fā)展的主要方式，就是把獨體的“文”相互組合，從而營造越來越多的合體的“字”。在“形聲相益”（這個“形聲相益”當(dāng)泛指合體字的形成，而并不限于形聲字的造字）而成“字”的同時，“文”也就變身為今天所謂的偏旁。因此，這可以視為一個“偏旁化”的過程。而“乳”的變化，正是“偏旁化”的一種表現(xiàn)，由此可以發(fā)現(xiàn)，“偏旁化”的演變，又是文字構(gòu)形系統(tǒng)對偏旁的一個選擇或改造的過程。此類情況并不鮮見，再舉幾例如下。
“?！保笊探鹞南笕朔词直场白印毙危?/span>
而西周金文變作：
則“
“鳴”，殷商文字從“雞”的表意初文從“口”：
而西周金文變作從“鳥”從“口”：
雞鳴，顯然是最令古人印象深刻的一種鳴叫，所以用“雞”“口”會意是再合適不過的了。無奈這善鳴的“雞”實在難以描畫，所以只好被通用的“鳥”所替代。
“乘”，甲骨文從“人”從“
“”就是“
綜上所述，從“乳”字的構(gòu)形演變中，我們不難看到漢字發(fā)展史的一種事實：用構(gòu)形簡單、方便書寫、通用性強的偏旁來替換漢字構(gòu)形系統(tǒng)中的圖畫性成分，是偏旁化運動的一種基本趨向。對于古老漢字的生生不息而言，這種趨向正如賦予其生命活力的母乳，使得漢字在其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通過孳乳演變而方便識記和書寫，因而成為漢字?jǐn)?shù)千年傳承的一種重要保障。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1年第7期《說文解字》欄目。我刊郵發(fā)代號4-641，歡迎至各地郵局訂閱。也可撥打我社郵購部電話021-64370935訂購。您還可以通過微信掃碼訂閱。（注意：電子刊只能在手機端閱讀，購買后無法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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