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首[唐補128]
登 高
杜甫
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寫作背景]
夔州期間，有一個人必須說。
嚴(yán)武死后，郭英乂（yì）接任。這個郭英乂不咋地，蠻干不慎，亂殺無辜。很快，就與時任西山都知馬兵使的崔旰（gàn）打了起來。崔旰很猛，郭英乂全家覆滅。
崔旰此舉，在一些人眼里，就是犯上做亂。
邛（qióng）州牙將柏茂琳，瀘州牙將楊子琳等，嚴(yán)重看不慣，舉兵討伐，蜀中大亂。
朝廷派宰相杜鴻漸入蜀平息，杜宰相的做法，出人預(yù)料，不是各打50大板，而是全部升遷，皆有賞賜，超級和稀泥。
其中的柏茂琳，重點介紹。
766年春，杜甫到達夔州，進入冬季時，柏茂琳再升為夔州都督。夔州在唐代屬山南東道，設(shè)有都督府。
杜甫寫詩贊美，仗義的柏茂琳出手大方，相處甚歡。
杜甫在詩中，稱柏茂琳為故交，因為早在成都認(rèn)識，同屬嚴(yán)武部下。
與嚴(yán)武一樣，柏茂琳欣賞杜甫，邀其入幕，被杜甫婉言謝絕。已經(jīng)變得相對聰明的他，不會再重蹈覆轍，而謝絕的理由，很充分，就是自己的身體。這個，詩人沒瞎掰。
雖然杜甫不入幕，但柏茂琳的贊助不絕如縷，詩人逐漸有底。
到了第2年（767）春天，柏茂琳自動操心，為杜甫選了新居，就是夔州東面的瀼（ràng）西。小興土木，取名“瀼西草堂”。
更大的好處在繼續(xù)。出乎意料，柏茂琳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白送杜甫40畝柑林，任其耕種。太突然了，正在詩人暗暗竅喜的時候，柏茂琳再接再厲，又將100頃公田委托杜甫代管。
這套大餐，杜甫懵了，天哪，比嚴(yán)武還猛。
之后，隨即雇了5個仆人，幫忙打理。據(jù)此，郭沫若同志將杜甫的身份評為地主。
綜合上述，我們說，柏茂琳真是太好了，好得無法形容，天衣無縫。
這時，我們再讀詩人寫給柏茂琳的詩，美譽連連，贊不絕口，詩人的交際水平，那也是與日俱增。
晴朗的天空，彩云朵朵。按理說，詩人該高興了吧？
不，愁了。
嚴(yán)重說，更愁了，因為身體。
剛到夔州的時候，也許只有3種?。猴L(fēng)濕、肺病和糖尿病。但現(xiàn)在，又有了附加。
1.腿腳手臂不行了。
有一次，柏茂琳在府上舉行宴會，杜甫參加，喝多了。出來后，豪興頓起，躍馬揚鞭，不慎摔了下來，受傷。
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如今的杜甫今不比昔。多病纏身，為什么還如此妄為？
不服，可以說這是所有老年人的共同特征。不服的背后，是衰老和病痛帶來的壓抑，當(dāng)試圖驅(qū)散這種壓抑而失敗的時候，是更深層次的心理打擊。
這種現(xiàn)象非常普通，尤其是家有兒女，事業(yè)未競，不得不還要再送他們一程的老人。
從此，手腳不利索，有時拄扙，寫字費勁。
2.眼睛不行了。
眼睛不行，可能是糖尿病并發(fā)癥，“我病書不成，成字讀亦誤?！?br>
3.牙齒不行了。
牙齒開始脫落。掉牙之前先是松動，然后嚼食疼痛，當(dāng)真掉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較長時間，這期間的折磨，掉過牙的都知道。
詩人自己說，已經(jīng)掉去一半，理解加同情。
4.耳朵不行了。
左耳開始發(fā)聾。
5.入佛想法。
以上諸多痛苦，一度曾使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杜甫舉心向佛，以求解脫，當(dāng)時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雖然屬于一時沖動，但窺視出了詩人面對肉體折磨時，內(nèi)心的壓抑和無奈。
想起王維詩中的2句：“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
還有，好友們的相繼離世，無疑給詩人造成一定的心理恐慌，李白、嚴(yán)武、高適、鄭虔、蘇源明、儲光羲，他們的走，是否會使自己也覺得來日不多，生命將盡？
如果家有老人，會深有體會。好像不管如何勸，也無濟于事。
這時候的杜甫，仔細觀察，有了變化。
拼命地寫詩，一生中，杜甫保存下來的詩有1400多首，而在夔州不到2年的時間里，寫了432首，占了將盡三分之一，有點瘋。
有意識地想留下點什么。
1.《秋興八首》，想在七律上，做一個標(biāo)桿。
2.為自己心儀的人物寫詩代傳，有個了結(jié)。他們是王思禮、李光弼、嚴(yán)武、王琎、李邕、蘇源明、鄭虔和張九齡。
3.《諸將五首》，對戰(zhàn)亂中的藩鎮(zhèn)將領(lǐng)提出要求，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
4.《夔府書懷四十韻》，闡述自己的治國主張。
5.個人總結(jié)，《壯游》一詩，就是自傳。
風(fēng)燭殘年，無力回天的杜甫，默默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期間的壓抑、無奈、不甘或許還有憤怒，自己承受。
登高寫詩。
[本詩簡析]
——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嘯：動物的長聲吼叫。 渚：水中小洲。 沙：應(yīng)該指渚中之沙，不指沙灘。 飛回：飛旋不定。
“天高”2字，我喜歡。
以詩人目前的身體，不可能找一個太高的臺來登。但即使不高，登上之后，也會與在平地的感覺不同。然而，他仍覺得“天高”，這種寫法不多。
我讀“天高”，就是心里沒底，六神無主，亂。
除了“天高”，其它描寫皆是近景，或者說是夔州實有，屬于特寫。
心里亂，自己就是那只“鳥”，方向迷失，沒有歸宿。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落木：落葉。 蕭蕭：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
落葉蕭蕭而下，正是自己悲哀的凄涼寫照，“無邊”，以其說是形容落葉，還不如說是形容自己的絕望，凄涼滿目，不可阻擋。
人生苦短，天地悠悠，此消彼長，次第爭榮?？绰淙~蕭蕭而下，再看長江滾滾不盡而來，對抱病的晚年杜甫，一定造成巨大的心理沖擊。沒誰都一樣，世界依舊。
個人是如此渺小，留戀，掙扎，舍不得。
“天行健”是真，“君子當(dāng)自強不息”，對于將走到人生盡頭的人來說，扯蛋。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離家萬里，常年作客，必然悲苦，尤其生病的時候。尤其當(dāng)這病治愈無望，一日一日，坐等煎熬，孤獨感會油然而生，不愿說話，離群索居。
我家附近是一家腫瘤醫(yī)院，里面的病人夸張說，各個愁眉苦臉，你讓他們?nèi)宄扇?，嘻嘻哈哈，除非做夢?br> 尤其不愿看他們出院的表情，美國，你們不是很科技嗎？
把病期說成“百年”，這2個字，我翻譯成“折磨”。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現(xiàn)在的杜甫吃穿不愁，“艱難”另有所指，肉體上的“艱難”，行動不便，寢食難安，疼痛難忍等等等等。
當(dāng)一個人“霜鬢”增多的時候，不管承認(rèn)與否，生命都已進入另一個區(qū)域。這個區(qū)域，你不熟悉，你不喜歡，但你回不去，惱怒無用，忌恨無用，必須留守，也是一種“苦”。
“艱難苦恨繁霜鬢”，主要說肉體。
“潦倒”也不指生活，指精神，希望渺茫，萎靡不振，信心銳減。
“潦倒”的同時，為“新?！备袆?，為了配合治療，戒酒了。
出于對生活的愛，出于對自己走后對家人的不放心，他還想活，他是一家人的支柱，在他的背后，有妻子兒女的目光。
解析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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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形式上的最大特點，就是4聯(lián)全部對仗。這個，杜甫可能首開先河。
全部對仗，讀起來會有一種內(nèi)在的節(jié)奏感，充斥著一種情緒。
而且，本詩的前2聯(lián)之間沒有遞進，后2聯(lián)之間也沒有遞進，不是詩人不懂，猜測是故意。不求章法，只求痛快。
這是一首聲譽極高的詩，最狠的評價有2個。
明朝人胡應(yīng)麟：“古今七言律第一?！?br> 清朝人楊倫：“高渾一氣，古今獨步，當(dāng)為杜集七言律詩第一。”
楊倫之于胡應(yīng)麟，略顯謹(jǐn)慎。
不論如何，此詩的第2聯(lián)，蕩氣回腸，無人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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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及上一首的《秋興八首（其一）》，解讀與很多選本不同，主要著眼于詩人的個人情懷，關(guān)注他對生老病死的感悟。
感謝杜甫，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文字上沒有憂國憂民。活著不易，支持他多關(guān)心自己。
登 高
杜甫
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謝謝閱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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