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與養(yǎng)心
文/張岱年
中國古代哲學家,自孔子、老于以來,都重視修養(yǎng),提出了比較豐富的關于修養(yǎng)方法與修養(yǎng)境界的理論?!靶蕖敝感奚?,“養(yǎng)”指養(yǎng)性或養(yǎng)心。修養(yǎng)即提高覺悟,培養(yǎng)高尚的品德。在中國倫理學史上,不同學派所講的修養(yǎng)方法不同,但是有一個共同的基本觀點,即以為提高思想覺悟、達到人格完善,必須從事于修養(yǎng)。
儒家提出“修身”、“養(yǎng)心”之說,認為人必須提高道德的自覺性,這是保持“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體現(xiàn)人的價值的自覺活動?!靶陨普摗闭咭詾槿藗兙哂邢闰灥纳菩裕松菩员仨毤右园l(fā)展、擴而充之。“性惡論”者不承認先驗的善性,而肯定人有總結經驗的智力,應依此智力改造本性、培養(yǎng)品德。
孔子提出“修己”之說,《論語》記載:“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日: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論語·憲向問》)
修己即整飾自己的言行,快自己的言行無不合乎原則,這樣就可以“安人”了。
老子宣揚無為,但也將“德”與“修”聯(lián)系起來?!独献印氛f:“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鄉(xiāng),其德乃長;修之于國,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保ā独献印肺迨恼拢?/p>
孟子提出“養(yǎng)性”、“修身”,宣稱:“存其心,養(yǎng)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保ā睹献印けM心上》)孟子講“性善”,所以提倡“養(yǎng)性”,即擴充固有的善端。孟子亦講“養(yǎng)心”,他說“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保ā睹嫌琛けM心下》
荀子講“性惡",所以不說“養(yǎng)性”,而主張“化性"。但荀子也講“養(yǎng)心”,他說:“君子養(yǎng)心莫善于誠”(《萄子·不茍》),并著有《修身》之篇。
可以說,修身是儒家所共同重視的,而后世所謂“修養(yǎng)”,主要是孟子“修身”、“養(yǎng)性”學說的發(fā)展。
《大學》與《中庸》提出系統(tǒng)的修養(yǎng)學說。近人多謂《大學》《中庸》系秦漢之際或漢初的作品,實無確證。《大學》講“齊家、治國、平天下”,顯然是戰(zhàn)國時期諸侯紛爭形勢的反映,當系戰(zhàn)國時期儒家的著作,《中庸》系“子思之儒”的著作,亦非秦漢作品,其中可能有后人附益的文句,但不能因此即謂全書俱系晚出?!洞髮W》《中庸》在唐宋以后影響深遠,確系重要的古典倫理著作。
《大學》講“齊家、治國、平天下”,而以為“齊家、治國”的根本是修身:“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倍奚碇涝谟凇罢摹?、“誠意”:“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薄洞髮W》解釋所謂“正心、誠意”云: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慊),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已,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p>
所謂誠意即貫徹善良意志,使自己的意志純善無惡,好善而惡不善,即在任何情況之下都堅持貫徹自己的善良意志。其中包含慎獨,慎獨即自己獨處之時也不做壞事,所謂正心即調節(jié)感情、端正思慮。“誠意”、“正心”都是內心修養(yǎng)的方法。
《大學》講“慎獨”,《中庸》亦講“慎獨",二者孰先孰后已不可考。《中庸》云: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p>
又說:“《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
慎獨即在“人之所不見”之處亦遵道而行,堅持原則?!吨杏埂酚种v修養(yǎng)的基本原則云:“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面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span>
這里最重要的是“尊德性而道問學”、“極高明而道中庸”兩句。德性即是近代所謂理性。問學即接受前人的經驗?!白鸬滦远绬枌W”,兼重理性與經驗。高明指認識宏深,中庸指行動適度?!皹O高明而道中庸”,雖有宏深的認識,而行動上沒有矯異之處?!吨杏埂愤@幾句對于宋明理學有深切的影響
儒家所謂修養(yǎng),主要是實行“仁義”。道家與儒家不同,不承認“仁義”的價值?!独献印穮^(qū)別了“為學”與“為道”,宣稱“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保ā独献印匪氖苏拢?/p>
儒家所從事的是“為學”,道家所從事的是“為道”。莊子標榜“忘仁義”、“忘禮樂”,以至于“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莊子·大宗師》。這也是一種修養(yǎng)方法,但這不是一般意義的道德修養(yǎng)方法,它已經否棄了儒家所謂道德。
在宋、元、明、清時代,《孟子》《大學)《中庸》的修養(yǎng)方法論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宋、元、明、清時代關于道德修養(yǎng)的學說,可以歸總為三個類型。第一類型為周(敦頤)、張(載)、程(顥、頤)、朱(熹)的修養(yǎng)學說;第二類型為陸(九淵)、王(守仁)的修養(yǎng)學說;第三類型為顏(元)、李(塨)的修養(yǎng)學說。周、張、程、朱的修養(yǎng)論,是正統(tǒng)理學的觀點;陸、王的修養(yǎng)論,是理學別派的觀點;顔、李的修養(yǎng)論是反理學的觀點。
正統(tǒng)理學兼重“尊德性”與“道問學”,而比較強調“道向學”的重要。陸、王學派專門宣揚“尊德性”。顏、李學派批評理學家專講心性修養(yǎng)的偏失,強調“習行”,注重在實際活動中進行道德修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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